自打前几日事忙,每一家都要走一走,做做客,忙的芍蘼忘了给翎黍回信,翎黍来的最后一封信,竟是叫她回北国了。
大半夜巢叶赢替她收拾包袱,看她自己坐在二楼的窗户前面,似乎不大开心,唉声叹气也有几个时辰了。
“我说了我只是留在这里小住几日,再过一个礼拜,等我休息好了就回北国看你”
“一个礼拜很久的”
“不久,你和采园打打牌,喝喝茶,时间就过去了”他叠好衣服给她塞进包袱最上层“回去路上凉了就穿这个,还有,别为了好看就不注意保暖”
芍蘼拄着下巴看他在屋里絮絮叨叨,心里也是暖的,不知不觉倚着床边就打了瞌睡,巢叶赢给她铺好床,卸下珠钗让她好好安眠。
第二天一早,巢叶赢就把她唤醒替她穿好衣衫,秋娘赶着马车走的时候拎来了特产,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特产,只是她在这里爱吃的干果蜜饯糕点,装了整整两箱,隔着箱子都能闻到蜜糖的味道。
“下次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你这丫头,你说你要是给他按时回信,是不是用不着走的这样早”
“我能回来一次,下几次也就不远了,很快的”芍蘼拍拍秋娘的手,巢叶赢在马上看着她俩依依不舍的样子道:“上马吧,回去晚了翎黍又要想别的法子开罪她了”
“好,好”秋娘忙撒开手把芍蘼送上马车。
难得一直晴朗的韩耀国今天也是乌云密布的,天气阴沉沉的让人打不起精神,送到边界的时候巢叶赢下了马。
“就送你到这里了,后面过了境就是北国了,把衣服都穿好了,别染了风寒”
“真不送我回北国了啊?”
“你从这里到北国宫殿少说也得三炷香的功夫,我若真送你进去再回来就是六炷香的功夫,我受得了马也受不住,听话”他摸摸她的头发。
“夫君……”
巢叶赢适时的亲吻她的额头,用手帮她掖好细碎的额发:“很快就会去看你了,但是有一点你得记住,千万别惹是生非,那里可没有我们帮你”
“知道了”
巢叶赢扶着她重新进了马车,远远的看着她的队伍越行越远。
“她临走前说什么了?”
“嘱托说跟五皇子说要和熙嫔娘娘互相照看着”
“她怎么突然会对一个失宠的嫔妃这么上心?”巢叶赢驾马,擎木在旁边跟着,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他把缰绳用力一拉,马儿停住了脚步,想着折回去问问她拿没拿伞,转念一想她也不会淋到,只好作罢。
“怎么了?”擎木看他突然停下来,不禁发问。
“没怎么,你接着说”
“夫人嫁过来之前,就一直是帮趁着五皇子的”
“你说那日朝堂上,公子盖说芍蘼在苓国都是皇上的安排,皇上为何要暗里助公子盖……”突然想到了什么,巢叶赢勾起唇角“原来是想两虎相争啊,你说我早怎么没发觉呢,我夫人还有这等本事!”
他一瞬间心情大好。
“发觉什么了?”擎木跟在身后嘀咕。
天大亮,芍蘼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她没想到翎黍居然有心亲自来大门口等着她,连着后宫的妃嫔都来迎着她。
来的路上还以为顶多是宫女相迎,看来是想错了。
“回来了?”
芍蘼懒懒的打了个呵欠,点点头。
“前几日遭了刺杀,昨天竟然还敢不给朕回信,你可真是天大的胆子”
“我自己有分寸”
“有分寸还让人伤了你后背?有分寸应该是丝毫无事”
芍蘼下意识看了眼臾篁,他果然错开了眼神不敢直视。
“看来臾篁倒是什么都跟你说”
“不说你早死了”翎黍有些怪罪,但是语气没有太大的愤怒,看来心情还是不错的。
“回宫吧,外头凉”翎黍走在她前面,芍蘼在后面心事重重的跟着,走路也不大专心,她本来就是个聒噪性子,有了事情放在心里倒让她坐立难安。
“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翎黍道:“我拦着你你还能不说么?”
“我想搬到宫外住”
他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芍蘼抬头,发觉翎黍用一种热切探究的目光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看出个窟窿。
“我想着,反正那房子也是买给我的,我什么时候去住都可以吧”
“是后宫里有人让你不舒服了?”
“不是,她们都很好”
“你总共在这里住了不到四五天,你宫里除了她们的宫女,根本没有人进来跟你说过话,你从哪里知道她们很好的?芍蘼,你在撒谎”
她低垂着头道:“宫里规矩太多了”
“这些规矩没有一条束着你的,你自己清楚”
“可是她们都在守着规矩,只有我自己随心所欲这样更让我难受,我在这里就像被捆了手和脚一样!”
“在韩耀国帮人家的皇室出谋划策让你觉得更舒服?”
“你!你!”她看着翎黍和臾篁,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自己的一言一行就像被人复刻了传到翎黍的眼里耳里,让她觉得自己就好像不着衣衫被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
她无奈的离了队伍自己回了宫殿,往常从不关闭的大门被她牢牢锁死,连着没来得及进来的宫女和采园都被她关在了门外。
宫殿里面除了小厨房的奴才,就只剩她一个人,她无助的趴在妆奁前面,窗户外面的天气都是上下一白,除了白雪还是白雪,没有一点有趣的地方。
好像在这里,有意思的地方也变得索然无味。
“生气了?”翎韫站在窗口看她,他从来没见过她如此生气的模样。
“你怎么进来的?”
“从墙上跳进来的”翎韫坐在窗框上递给她一块云片糕“你们韩耀国的东西还挺好吃”
“韩耀国好吃的东西可不是一个小小的云片糕就能概括的”
“我这次跟着回去的时候,的确觉得韩耀国山清水秀的,是个好地方,我也很喜欢”
“那样的地方谁不喜欢”
“可北国也有那样的地方”
“北国冰天雪地的,哪有这样碧绿的好风光”
“哎!那你可眼界浅了,北国虽说冷,可不一样的地方就能生长不一样的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栗子壳一样的玩意放在手心。
“这什么东西?”
“这叫柏力,是柏力树上的果实,只要往地上一扔,它就会像爆竹一样嘣的一声,掉出一地的籽,这籽有幸碰到有土有水的好地方,就会生根,发芽,然后重新长成一棵柏力树”
“那跟我说的碧绿有什么关系,他不是棕色的吗?”
“它长出来的芽和枝条都是绿的,嫩绿色的,开始还有微黄,我觉得比韩耀国的那些花花草草好的多了”他一把将柏力摔到地上,果然啪的一声,里面黑色的种子掉了一地。
这一声响真的像爆竹一样,还散发出了好闻的栀子花香气。
芍蘼看的入了神,望着翎韫想让他再扔一个,可他耸耸肩,很显然,他只是路上随手抓了一个把玩。
还是无趣,她一把关上了窗户坐到床上趴着,翎韫看她脸变得这样快,也不知说什么,只能站在她门前守着。
这一趴就趴到了深夜,她睡得香甜,突然嗅到屋子里一股**味,她闻着味道掀开被子,突然发觉居然有个人坐在她的对面。
“什么人!”一瞬间她打开火折子,灯光点亮了她面前的视线,翎黍一手拄着头,倚在她的桌子上小憩,听到她一惊一乍的声音只得挣开眼睛。
“醒了?来,吃了这碗牛乳羹吧”他拿起小碗,碗里还温热,冒着腾腾的热气。
“别了吧”她松了口气接着蜷缩在被子里。
“我知道你怪我,没办法,这世上没人把你的生死看的如此重要,除了朕,连巢叶赢也不能比拟”
“你怎知他不可比拟?”
“没有权利和地位,他拿什么保护你?不做这世间的王,又拿什么保护你?”
他今天说话古怪,她没有往下接着发问。
翎黍起身把凳子拉到床前:“你不吃,朕喂给你吃”
“我自己来吧”她接过碗一饮而尽,连里面的杏仁片都没敢仔细咀嚼。
看着她吃干抹净,翎黍倒是满意的笑了:“对了,你走的时候朕着意重新布置了一下你的衣柜,你去看看”
她起身打开衣柜,借着火折子的光她以为自己看走了眼,于是慌忙把屋子里的灯全部点亮,终于看清,面前一柜子红色的衣裙,款式各样,配着无比精细的金线走针,她没怎么在北国穿红衣是因为知道北国只有祭祀的时候,皇上皇后才能穿红衣。
分寸她还是懂得。
“这我要不得”
“因为规矩?还是不喜欢?”
“我……”他把她看的太透彻,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朕说了,这世间的繁华给你都不足为过,只要这天下是朕说了算,朕会把最好的捧到你面前,满宫的规矩是满宫的规矩,你的规矩你自己来定!”
“不……”她结巴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首先我不是非红色不可,而且如果我一味奢靡,迟早要被天下子民诟病,恕我不敢受,你也为了我想想,好吗?”
翎黍看她跪到了地上也没急着扶她,似乎是沉默了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抬头的刹那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一丝不舍,但这不舍从哪来,要往哪去,她还不太明白。
“你先起来”
“你先答应我”
“打小在家里跪父母,长大了要跪别人,现在还要跪我,这辈子还没跪够么!”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原本扶着她的手直接松脱开来。
“我让你干自己喜欢的事就这么让你为难么?”他干脆不再好言相劝“我对别人没有这么多耐心,现在我告诉你,你如果不穿我也不会让司制房给你做别的衣服,也不会让你穿你从韩耀国带的衣服,你自己看着办”
“我把你接回来这么多日,你还没有叫我一声哥哥!你就这么对你的兄长的么?”
她傻站在原地始终开不了口。
“你要是害怕天下的悠悠众口,我就杀光天下的闲言碎语”
他说了这么多话她才发觉,说道情急时他干脆也不跟她客气,连着说了好几个“我”。
“有空去看看琅月”说完他砰的一声摔门而出。
她还没回过神,采园从外面跑了进来:“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她站在原地望着他走的方向,突然觉得有些困意,竟然站不住脚。
“现在几时了?”
“寅时了”
“我说天怎么翻起了鱼肚白,我接着睡觉了”她钻回被窝,里面的热乎气儿早就散去了。
太阳升到半空,屋里的碳火烧的太旺,让芍蘼睡得满头大汗,她刚翻了个身,嬷嬷们就一股脑进了屋子。
“我的祖宗,您可快起床吧,日头到晌午的时候了,您也不觉得饿?”
“啊?晌午了吗?”芍蘼起身用热毛巾擦了把脸。
“我的天爷!这是谁的恶作剧!谁把红衣服放到殿下衣橱里的!”
她们进来的实在聒噪,芍蘼还没有彻底醒神眉宇就拧成一股绳。
芍蘼不喜聒噪的事情她们已经了解了,得到信号,几个嬷嬷立刻闭了嘴巴。
“是翎黍把衣服拿来的”
“翎黍?……”
“是皇上!你这糊涂鬼!”旁边的嬷嬷提醒她。
“皇上把红衣服拿到殿下屋子里?”嬷嬷低低的嘟哝了一句,只好拿出一件衣裳递给她。
“我的天爷!”嬷嬷在胸口画了个手势双手合十。
她收拾好了就出了门,走的匆匆忙忙,采园差点没追上她的脚步。
一路上宫女们看见她就立刻低头,生怕多看一眼,她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最偏远的宫殿。
院里种满了瓜果蔬菜,三两个宫女在地里浇水,看见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似乎也没见过她。
有一个女子蹲在地上拔苗,长发用木簪挽起,两只袖子用襻膊束在脖子后,一身浅蓝色藕丝琵琶衿上裳,下面穿了条素色妆花裙,外面披了件镶毛斗篷,整个人温柔如水,全身没有一件奢华的物件,看着舒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