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稤实际上酒量比李莲娘也差不到哪去,别说这小小的一杯,就是给他一整坛的西风烈他也是不会倒下的。今日崔稤来昌平王府用午膳也是李莲娘特意请来的,之前李袀一直说他往日里虽然见过崔稤,可从没想到有朝一日崔稤会成为他的妹夫,所以想与他好好会会。
一顿饭原本是花不了不长时间的,耐不住李袀有意要试探崔稤,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机锋,旁边的李莲娘只管自顾自吃自己的。她起身离开的时候崔稤和李袀都喝醉了,交代了旁人好生看着他们,她就去了昌平王府的书房做事,手里大堆烂摊子要她收拾的。
这一下子虽然是暂时除掉了一个日月神教,但庄不意却在旁人的掩护下逃走了,李莲娘翻看着司徒隽派人送来的密折时,眉头一次比一次皱得深。她本来内伤未愈方才偏又为了不让崔稤和李袀看出破绽,硬是给自己灌了几杯西风烈,现下密折上的这些更是火上浇油。
巴丝玛进门后听到一阵咳嗽,忙就回头吩咐底下人去厨房给李莲娘端一碗枇杷露,而后她快步走过来把手上刚拿到的另外几道朝臣送来的折子放下:“这是刑部和吏部刚刚送来的几道折子,说是需要殿下您审阅过后,由咱们的人快马加鞭送到行宫,要三百里加急。”
“拿来看看。”李莲娘给自己顺了顺气,而后又喝了口热茶让喉咙里的痰得以柔顺下来,巴丝玛见状立刻就去一旁把痰盂捧了出来。李莲娘咳完痰又喝了口茶漱口,接着才将巴丝玛拿进来的折子捡了一本翻起来看,却毫无意外的全都是为她歌功颂德拍马屁的废话。
李莲娘一下将桌子上的折子全都一扫而落,连桌上的茶盏也都被扫落在地,巴丝玛上前伸手在李莲娘后背上自上而下抚平着:“殿下息怒,你的伤还没好呢,可别在病倒了。”
“这些个一天天只知道吃干饭的怂包,先前本宫封锁长安洛阳时他们一个个装鹌鹑,这会儿事情都结束了到想着来巴结我。你看看他们这些珠言珍语说得多好听,朝廷一有事不见他们冒头伸爪子,事态一平息就开始要尾巴妄求垂怜,这么些个人是怎么当上京官的!”
巴丝玛知道李莲娘眼下心情崩坏,可以说是气到了极点,于是她在收拾地上残局的时候格外仔细当心,生怕自己又不小心让公主更加气愤了。不过她在收拾千机阁的密折时,却意外的看到了其中一本上好像写着与回纥有关的,捡起来把这份密折递过去:“殿下?”
“这折子方才我已经看过了,查粟窃取回纥汗位要与我大昭开战。”李莲娘这话说得格外冷静,显然方才让她所气愤的事她已经冷静下来了,“查粟的父亲你也熟悉,就是你继父木尔汗。木尔汗几年前与回纥可汗抢位不成反被杀,如今他儿子倒算是子承父业来了。”
“公主,奴婢巴丝玛生是您的人,死了也是您的鬼。奴婢自从被当做奴隶贩卖到长安得以成为公主的侍婢,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要回到回纥,回纥已经没有巴丝玛的家了,公主这里才是巴丝玛唯一的归所。”巴丝玛自小就生父早亡,后来母亲带着她嫁给了木尔汗。
木尔汗是回纥的将军,这位新上任的回纥可汗也是荣阳长公主的大儿子,他是在今年正月里继位的。没成想上位不到一年的时间,松甘的汗位就被他父汗生前最信任的大将军木尔汗起兵给夺走了,眼下这位松甘可汗被传是失踪了生死不知,而木尔汗又准备和大昭开战。
不过回纥与大昭中间究竟还隔着一个动不动就爱打仗的突厥,木尔汗就算要和大昭开战,也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和突厥结盟联合起来一起攻打胜州。要么就是他直接越过突厥领地带兵迂回到凉州,从凉州一带进犯到胜州,攻破大昭与回纥之间最坚固的一个堡垒城镇。
不过木尔汗和突厥首领罗格可是有着夺妻之仇,罗格的当年还不是突厥可汗的时候,有个回纥未婚妻。即将成婚的关头木尔汗带人将罗格未婚妻抢走了,而那个时候木尔汗是回纥的将军,手下人多势众罗格也毫无办法,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他不去犯木尔汗就已经是仁慈。
不过这些人固然是中间隔着再多的深仇大恨,为了能够夺取大昭的土地和粮食,也说不准罗格就会暂时忍下这份奇耻大辱。李莲娘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巴丝玛见状也伸手替她揉起了脑后的几处穴位,不一会儿李莲娘这头疼的毛病就好了:“去看看外头在吵什么。”
书房这边一向都鲜少有人过来,平日里李袀也不爱往书房来,昌平王府里的下人都是知道李莲娘喜欢清静的,一旦李莲娘在书房处理公务,王府的下人一般是不会往书房这边凑的。可是现在李莲娘和巴丝玛分明都听见了,有人在书房外头吵吵闹闹的,十分的恼人。
巴丝玛依言出门去瞧,出了门来便看到七皇子李裎与八皇子李袶两个,他们俩大概是看到巴丝玛知道就知道书房里是李莲娘了。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俩人,立刻亲热地跟同一个娘胎爬出来的亲兄弟似的黏糊在一起:“巴丝玛,皇姐呢?我和八弟找皇姐有点事。”
“……七皇子您和八皇子这会儿不应该在国子监读书么,算算日子今天才十六,还有小半个月的功夫才到国子监放假的日子。”巴丝玛却是挡在了门口质问起两位小皇子来。
李袶转头看了眼李裎,然后又撇过头来看着巴丝玛:“巴丝玛,好姐姐你就让我们进去吧,我们不该出来的也都出来了,这次啊总归是要见到皇姐我们才会离开的。”说完,他和李裎就又开始在外头大声喊:“姐姐姐姐你快出来啊,小七小八有很重要的事找你!”
李莲娘出门来瞧,看着李裎和李袶两兄弟穿着圆领衫身上的褡裢里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是装了不少东西的样子。她要出门巴丝玛自然不敢阻拦她的,于是巴丝玛就撤到李莲娘身后去了,李莲娘问:“说吧,你们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等到国子监放假了再说?”
“你说。”李袶率先张口。
“你说。”李裎与李袶两人又开始吵了,李莲娘站在那儿犀利的眼神一扫,李裎就先闭了嘴大约是在脑子里重新组织好了语言,重新开口:“姐姐你先不要生气,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们到山上晨读的时候,发现了一具尸体。本来我们上山不是走那条路的……”
“哎呀七哥说不清楚还是我来吧。”李袶打断了李裎的话,接着道:“助教每天早上都会带着我们乙班的学生上山晨读,每天都走最靠近宿舍院的那条路。昨晚上风很大,路被掉落的树枝拦住了,于是我们就换了另一条路,因着这条路以前我们都没来过所以走得慢。”
“我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就闻到了一阵臭味,还有一个好像是刚被人挖开的坑,助教捡了根树枝过去把那土坑上的树枝扒开了,发现是一具尸体。那尸体也不知道在水里被泡了多长时间,浑身烂的不成样,也不知道是谁把这尸体给放到后山的,臭死个人了。”李裎说。
李莲娘蹙了蹙眉,问道:“既然发现了尸体,你们可有去衙门报案?”
“当然有了,助教把我们带回了宿舍院让我们好生待着,之后就去找了祭酒。我们在宿舍院等了许久也没见着那助教回来,便起了疑心自己打算自己出来去报官,可是我们俩也不知道京兆尹府在哪里,绕来绕去就到三兄的王府来了。”李袶说到这里语气是越来越低。
李莲娘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了,我看你们俩也是被吓得不轻,午膳吃过了么?”
“没有……”正说着,俩人的肚子就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李莲娘于是吩咐巴丝玛去厨房知会一声给两人烧几个菜送过来。而后又喊来在暗中的夜刀,让他去京兆尹府打探一下,要是国子监没有去报案的话,就让沈琼去国子监查案去,歇了这么几天沈琼也该忙一阵了。
李裎和李袶在国子监的时候都没现在这么乖顺,过不多时就听外面的人过来说,国子监的助教找上门来了。李莲娘因着并未去过国子监,也没见过国子监除了祭酒姜旭之之外的其他人因而这个助教是真是假她并不知道,但眼下她没有让两个弟弟跟她一起去前院见人。
按规矩国子监丢了两个学生本就该找回来,何况不见了的两个还是皇子,就是姜旭之亲自前来李莲娘都不觉得意外。她到前院的时候昌平王李袀已经在了,本以为吃醉了酒他中午会睡上几个时辰,不想只过了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他就醒了,“三哥你也来了,这位是?”
“下官见过琅琊公主,殿下金安。”这里边唯一的陌生人当下给李莲娘见礼,也让她明白了原来这位看着瘦弱不堪的人,就是那位从国子监寻李裎李袶两人来的助教。国子监里学科颇多,助教与博士更是多达几十号人物,而这个来找李裎李袶的助教正是其中之一了。
李莲娘应了一声便在李袀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这个助教自称姓何,就是今日一早带着乙班学生上山晨读却在半山腰发现尸体的那位助教。李莲娘问起他去找了姜旭之之后,为何隔了一上午时间才回到乙班的宿舍院时,这个何助教又三缄其口了:“这…这个嘛……”
“有什么不好说的么?还是说那具莫名其妙出现在国子监后山的尸体,其实人就是你杀的?”说着李莲娘用十分玩味的眼神打量着这位何助教,显然身为读书人的他最是难以接受别人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饶是面前的人一个是昌平郡王一个琅琊公主,也是一样。
何助教说:“下官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可能会杀人呢。公主这话让一顶杀人的帽子扣下来,下官人微言轻实在是担待不起。”说着他就转头看向了李袀,似乎想让这位昌平郡王替自己说说话,可李袀也并不知道他的来意为何,更不晓得李莲娘话里的歧义。
李袀只看着李莲娘淡笑不语,何助教默了默,转头看着李莲娘:“唉,罢了罢了,既然琅琊公主和王爷都这么认为那就请公主找几个千牛卫将下官绑了丢到京兆尹的大牢好了。”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过一介小小书吏而已,敢在本宫和昌平郡王面前摆弄身份?想来你还不知道本宫的脾气,我李琅琊没那么好的耐心,说,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李莲娘冷着声将手上的茶盏往几上重重一搁,极小的声响顿时在安静的正厅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一时间,正厅里变得鸦雀无声,李莲娘坐在那儿不笑不怒冷着一张脸,两眼直直地看着何助教的眼睛。后者被她这眼神直盯得自己后背发凉,半晌吭出声:“因为祭酒失踪了。”
“姜旭之?”那个姜旭之李莲娘还是在之前送李裎李袶去国子监读书的时候见过,安排这两个弟弟去国子监念书,也是考虑到弘文馆几个大学士近来都跟着太子忙前忙后,无暇顾及到他们这两位小皇子了。但又不能放任李裎和李袶玩下去,所以她便把人送国子监了。
何助教点点头:“下官去姜祭酒的寝室时发现人不在,就去找了太学博士陈大人。陈大人和姜祭酒平素交情最好,他也是姜祭酒的邻居,一般来说姜祭酒不给学生上课的时候都喜欢去找陈大人下棋或是讨论学术,可今天下官去找陈大人的时候,却没看到姜祭酒。”
“后来呢?是什么缘故让你拌住了脚,隔了一上午的时间才发现小七小八不见了。”李莲娘冷声问。
何助教说:“因为下官发现陈大人,也死了。”
一上午的时间国子监后山先是发现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后来身为国子监祭酒的姜旭之失踪,和他关系交好的一个太学博士死亡。
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