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望了望沉默的李瑞钦,笑道:“钦儿怎么不太言语了,往常你一来这宫里就热闹不少,可有好长时间不常来了!”
李瑞钦忙站了起来,可没等他说话端王妃已忙笑着解释道:“这孩子前段时间生了一场病,病才好就说想来觐见太后,我担心他会过病气,不敢贸然带他来。”
坐在端王妃对面的宁国见她满面笑容地向着太后说话,回过头来却用责备的眼光看了李瑞钦一眼。
太后仿佛什么也没察觉,不胜欣慰地笑道:“这也难怪,他前段时间想必是读书过于用功了,这孩子到底天赋高,一试就中了,你们还总说他不好好读书!”
端王妃忙又谦虚了几句,但她的笑容中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可坐在旁边的李瑞钦却将头放得更低了,仍然一言不发。
宁国更是感到很扎心,坐在一旁连祝贺的礼貌话也不愿说。
太后关切地望着李瑞钦,忽然道:“钦儿的面色是不如以前那样好,”她想起来什么,转过头向令狐绢道:“绢儿,你去将之前收着的老山参取几支来,”又对旁边的女官道,“青玉,你跟了绢儿去。”
令狐绢忙答应了,带着青玉退下。太后笑着向端王妃半是解释半是夸赞道:“这孩子聪明伶俐着呢!我这宫中一应的事情本都是她料理的,她跟着宁国去了这半年多,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端王妃微笑着频频点头。
可令狐绢等人出去后,太后却收了笑,端正了脸色对李瑞钦道:“钦儿,你是皇帝最亲近的兄弟,又是你父亲唯一的继承人,将来更是朝廷最重要的梁柱,你的一举一动都与李唐皇室有关,以后凡事不可不思虑清楚。”她的声音很温和,却句句份量都不轻。
端王妃和李瑞钦忙站了起来,太后示意他们坐下,又向端王妃笑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他经历的世事尚少,心眼儿又实诚,哪里判断得出人的真假善恶!”
端王妃忙又起身应道:“太后所言极是。”又转过脸去看了李瑞钦一眼,示意李瑞钦回答太后的话。
但宁国见李瑞钦又端然地坐在椅子上,仍是面无表情,垂着眼望着脚下的地面,对端王妃的暗示恍如未曾看见一般,端王妃只得无可奈何地转回头去。
太后却并不在意,仍向着李瑞钦谆谆而道:“钦儿,你还年轻,哪里知道这世上人心的复杂,有多少人只是希图你的地位才花言巧语地哄骗你,那些——”她顿了一顿,似乎揣度一下措词,又接着说了下去,“那些下九流之人,不是你们这种身份的人应该接触的!”
宁国不由心中猛然一跳,太后的话语句句也象是在针对着她,她惊疑地看向太后,却见她不失威严的目光在自己面上淡淡一扫后,停在了李瑞钦身上。宁国又转过头去看李瑞钦,只见他表情仍然冷清但脸却微微红了,居然也不按礼节站起来听训,仍垂着眼一语未发,放在扶手上的双手却握紧了。
端王妃忙站了起来:“太后教导极是!太后是深知钦儿这孩子的,他心地善良又涉世不深,被迷了心窍也是有的。”又满脸陪笑地道,“他自己也已知错了!”
李瑞钦终于抬起头仿佛想说什么,但只是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宁国望着李瑞钦,恍然明白他这段时间经历过些什么,难怪整个人性情竟然大变!只是他真的是后悔了吗?看着他宁国想到自己,一股悲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却见令狐绢带着青玉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宫女,都捧着一个精美的匣子。令狐绢对殿中的气氛恍如浑然不觉,她上前打开匣子来呈给太后看,里面果然是上好的老山参。太后点点头,道:“交给王妃的人带回去。”
端王妃忙站起来道谢,李瑞钦也木然地站了起来。
太后又一脸慈爱地笑道:“说起来前几日钦儿的生日时,本想叫他进宫来聚一聚,谁知近来事情也多,竟未能如愿。”
端王妃忙又站了起来:“万不敢惊动太后,只是正好他那几日病了,我们也没操办,倒叫太后挂心了。”
宁国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竟忘了李瑞钦的生日,之前倒是想着的,回宫后心情不好竟就忘了此事。自令狐绢来伴读后宁国的这些事情都是由令狐绢负责的,她一向从无漏错的,那想必这件事是她故意地忘了?还是未向自己禀报就擅自办理了?——但这其实也是一向常有的事,宫里宫外这些事务太多,往往不重要的人常常女官自己可按例办理不必上报的。
宁国想了想笑道:“我准备了一件礼物本要请小王爷同赏的,小王爷可愿到我宫中一观。”李瑞钦以前来宫里觐见过太后常会到她的宫里逛逛,太后也从不拦阻,宁国便想趁此机会将李瑞钦邀到自己宫中叙话。
李瑞钦才站了起来,太后已笑着发话了:“准备了什么好东西?既这样,不如就取过来一起瞧瞧。”
宁国迟疑了一下,却见太后和端王妃都望着自己,她不能说不行,便掩饰住失望对站在一边的令狐绢道:“叫春瑶去取来吧。”
令狐绢低头道了声“是”,退下对站在殿门外伺候的春瑶吩咐了,果然不一会儿春瑶就将那幅《沙场点兵图》取了来。
太后便命展开来,才打开,端王妃便不绝口地赞好称谢。太后认真观赏了一下,也笑着点点头。李瑞钦却望着绣品呆住了,半晌既不起身道谢,也不说话,但面上不再那样清冷,似欣喜又似失落,掩不住地激动情绪。
宁国担心太后和端王妃看出端倪,忙笑着走到他面前,挡住了太后和端王妃的视线,问道:“不知小王爷可还喜欢?”
李瑞钦这才转过眼来对她一笑,神情竟有些恻然,站了起来作了一揖,轻声道:“喜欢。”
宁国心中突然有些不忍,她曾猜测过李瑞钦见到此绣画时是欣喜若狂的还是感激不已的,却不料竟是如此境况之下如此伤感之态。他和华阳之间隔着的又何尝不是天堑之别?宁国想起那日饯别宴会上他对玉溪回答“弱水三千,无瓢奈何”的问题时,叹息着“只怕说时容易行时难”,可今日宁国才明白他对华阳用情何其之深!唉,这天意到底是有多弄人!
宁国有些不忍地转过身,却见令狐绢竟也正出神地望着这幅绣画,猛然想起太后和端王妃方才话中的意思。以自己局外人的角度来判断,李瑞钦怕今生只能是叹息与华阳有缘无份了,可令狐绢将来真奉太后之命许配给李瑞钦,自己这不是成心在给绢儿添堵吗?她心中不由有些过意不去,望着令狐绢抱歉地笑了一下,但令狐绢却全然没看见,仍望着绣画发呆。
好一会儿,恢复平静的李瑞钦又站起来向太后禀道:“此次我也给公主带来了一件小礼物,还望公主笑纳。”
宁国心里有些惊喜,被困宫中数日,她真的极想知道李义山的消息。今天好容易见了李瑞钦却偏偏一字不能说,一字不能问,看来李瑞钦也提前考虑到了可能遇到的情况,所以有备而来的,她忙道:“多谢惦记了。”
太后笑着向端王妃道:“他们兄妹的感情倒是真和洽,钦儿每次来都要带礼物给宁国,这份心意真是难得。”她转头笑向李瑞钦道,“也让我们看看,你们年轻人都喜欢的是些什么礼物。”
宁国心中一惊,正想设法推托,李瑞钦已向太后笑道:“太后果然有兴致的话,可不要见笑啊!”又转向站在一边尚未退出去的春瑶道:“春瑶,烦你去仪门口,我的人在那里候着,无令不敢进宫来。”
春瑶忙点了点头,快步出去了。过了半晌,果然捧着个精美的小盒子进来了。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尊精致的三彩仕女小像,神态可爱且栩栩如生。但这样的礼物在宝物众多的皇室中,压根也算不得什么,所以众人似乎都有些失望的感觉,太后看着这尊小像只微笑着不发话。
李瑞钦望着宁国道:“那日在街上逛,看见这个仕女的神态很有些象公主的模样,就想送与公主,博公主一笑而已。”
太后和瑞王妃听了又仔细地看了看,不由都一笑,太后道:“果然你们兄妹情深,拿来我细瞧瞧。”
春瑶忙小心地捧上前去,太后仔细地审视了一番,点点头道:“是像。”又抬眼看了一下盒子,笑了起来,“若论贵重,怕是这个盒子更贵重些吧?”
宁国以为李瑞钦必会借机带些讯息给她,正捏了一把汗看着太后检视盒子,但这似乎是端王府特制的礼盒,太后显然什么也没看到。宁国放下心来之余,又不由地涌上来一丝失望。
却见李瑞钦微笑着恭维道:“太后好眼力!只是礼物的价值不在乎贵贱而在于心意和送礼物的人,所以公主才会喜欢。”宁国看了他一眼,望了望那小像,这是玉溪送的?好在太后和端王妃似乎没在意他话中的破绽。
宁国返回自己宫中,立即将身边宫女都遣了出去,自己将李瑞钦送的盒子翻了个底朝天,又将三彩仕女小像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半晌,只能失望地确定里面真的什么也没有。这个李瑞钦,好不容易进宫来一趟,竟连丁点讯息也不给她带来!她呆呆地看着含笑的仕女像,若不是玉溪送的话,她几乎想要扔在地上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才好。
一直在旁边望着她的春瑶却笑了起来:“公主在找什么呢?”
宁国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看她这个样子,竟是明知故问地取笑自己嘛!
却见春瑶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笑道:“我倒是收到了一封信,只不知里面写些什么?”一边说一边将信呈给宁国。
宁国喜出望外,忙问:“他在宫门外?”
春瑶心里叹息了一声,只为了亲自送这封信,李公子扮成小王爷的随从一直等候在仪门外,但她只点了点头,不肯再说什么惹公主伤心难过。
可宁国何尝不明白,她将信贴在胸前,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相隔咫尺竟是天涯!善解人意的春瑶见状,轻轻掩门退了出去。
宁国拭去泪又忙忙地打开信封来,上面只有一首诗:“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此外别无一字,想必玉溪也是担心万一信件到不了她的手里,所以也不敢多写什么吧?可这字字句句中浓浓的思念和离恨,一下一下地重重撞击着宁国的心,令她百感交集。
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思念、失望和苦闷一齐爆发了出来,泪眼模糊中,宁国一字一字地将诗轻声地又念了一遍,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剧烈翻涌着的情感,伏在案上压低声音哭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