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等人到达玉阳山的那天,一大批侍卫就住进玉阳观,袁达带了几个护卫正住在李义山旁边的屋里,袁达还带来了令狐父子的书信。李义山得知宁国再回灵都观不是没有心潮起伏,但已知宁国与令狐綯联姻,今生无缘他又怎能再藕断丝连!遂他这段时间更是与外界几乎隔绝,终日埋头于书本,偶而走动一二也仅在玉阳观内而已。他谨记师父令狐楚的教诲,无论外界如何变化,也要始终坚守自己内心。
很快到了寒食节,习俗要禁火三日,道观里亦不举火。偏偏这日又春雨不绝,寒意凛人,李义山正闭门读书,袁达竟拎了两壶酒过来敲门,说他今日不值守闷得怪无聊的,便去镇上买了点卤食来,邀李义山一起喝两杯驱驱这雨的潮气。
袁达从小就在令狐楚家中,和令狐綯一起长大,是令狐綯最得力的侍卫,上次令狐綯来玉阳观带了他来,他说就因为自己熟悉这里,所以令狐綯特意又差遣了他来。李义山向来与令狐綯的几个随从都很熟了,一起说笑喝酒也是常事了,故二人边喝边聊,袁达又将京城这段时间来的各种新闻旧传、妙景趣事一一道来,当然少不了他家公子令狐綯订婚如何隆重如何铺排。
李义山只是默默地听,不知不觉地二人就将两壶酒喝得一干二净了,李义山觉得有些醉意,平时似乎不这么容易醉的,太久没有畅饮了。
待他醒来之后发现四周已是漆黑一片,已经天黑了?他晃了晃仍有些晕的脑袋,却感觉到身旁似乎有人,伸手一摸竟触手温软,不是袁达!他心中一惊,酒醒了不少,忙伸手想去点灯,床头平常放置东西的地方却摸不到火镰,伸手竟也摸不到衣服,心中大为诧异,忽听窗外有人压低声音在说着什么。李义山很是疑惑,想起前几日才将华阳送他的棉袍换下放在床下的箱子里,忙摸出来穿上。
他刚穿好衣服门却被人用力踢开了,有两人举着灯闯了进来,都是侍卫打扮但却并不面熟,那两人见他居然穿得工整,惊讶地笑道:“好快的速度!可惜也抵赖不了!”其中一人返身快步跑出去了。
李义山在灯光中向床上看时,赫然发现床上躺着的竟是华阳,她只穿着贴身衣服,昏迷不醒地躺在那里。伸手摇她却摇不醒,正有些诧异,跑去的那人竟将玉阳观在家持事的玉钟等人带了过来,口口声声道抓住了二人私会,众人将屋内照得通亮,李义山才发现两人的衣服竟摆放离床较远的一张椅子上,并未消失。
李义山心知必是着了他人之道,但眼下顾不得其他,便先向玉钟解释眼前之事。前些时候云机道长受邀带了弟子玉磬前往峨嵋山讲道,观中由大弟子玉钟在家执事,玉钟为人刻板但持重老成,听了玉溪的解释后只点点头,以他平日对玉溪的了解,他显然不相信眼下的所见。
玉钟为华阳把了下脉,脉相很正常,但用水方将她弄醒过来。华阳一脸茫然,一向平静的脸上也禁不住一丝慌乱:“此是何处?”华阳之前从未到过玉溪住所,且她一向很少出灵都观,这是玉钟也知道的。可玉钟问她为何竟到此处,华阳沉默了半晌只摇了摇头。
而那两个发现他二人的侍卫却咬定他们轮守回来,正见到华阳悄然走进李义山的房间,至于为何会昏迷,那一定是华阳见事情败露故意假装的。
玉钟道法虽与云机道长相差甚远,却继承了师父淡定的行事风格,他不相信华阳竟会躲过玉阳观的门人悄然来到玉阳观中,因事情并未分明,便禁止他二人不许乱说。
李义山突然想起袁达,急忙告诉玉钟,但那两个侍卫却打断他的话冷笑道:“胡说!袁护卫今日始终在灵都观守护,因今日寒食节,端王妃特请了公主与令狐女史一起过节,这是众人均知的事!”
正说着,却有人来通报常净等灵都观之人已至玉阳观,如何她们会如此快就到来?连玉钟不免也有些惊讶。却见常净带了两个女道已踏进了门,进门也不肯听李义山的分辩,便冷笑着道:“好一个大才子,竟与淫徒无异!嘴上说着诗书礼教,背地做出如此苟且淫邪之事!”玉钟上前开口劝阻,她们反而七嘴八舌地指责玉钟不尽职守,云机道长不在观中他竟私自容许如此轻薄荡子在观中清静之地留驻,败坏了玉阳观的名声,不容分说地就带走了华阳。
各种议论开始沸沸扬扬地在两观中传播,纵使玉钟再三禁止并为之辩解,但俗话说捉奸拿双,如今人证俱在,铁铸的事实摆在眼前,传播热闹的人们哪里会去理会这背后是否还有什么隐情?袁达自寒食节后便不见人影,玉溪再三向其余的护卫们询问才有人说他已奉命前往长安了,回话的人还讥讽地道即便是袁护卫来也证明不了什么。李义山的心中一片悲凉,世界之大,却竟无自己的容身之所。更让他不明白的是,是谁竟要这样非致自己于此不礼不义之地!
与玉溪有着相同心境的华阳被常净带走后一直被关在灵都观的一间小屋内,这是灵都观素来惩罚不规矩女道之所,自师父过世之后,她就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冷漠和羞辱——无论她怎样挣扎,刻苦地努力。
她曾经以为,从小被弃、没有亲人,师父丧亡,所谓的生母却比仇人更加折磨她,人生到了这个地步已然到了极点了,但不过如此,没有什么可怕的。
但她现在才知道,还有更让她无法承受的在等待着她。比起自己受辱,她更受不了的是让玉溪因她而受辱、被世人看轻,这比在神龙谷中了毒箭后的剧痛她更让她承受不了。其实在醒过来后,她心里就明白自己中计了,这一切都是被人早已暗中设计好了的。
自从端王妃竟搬进自己一直居住的小院后,华阳就隐约感到一定有事将要发生,她敏锐地觉察到有人时刻在监视着自己。华阳早就知道小王爷的执著会给她带来麻烦,但她以为端王妃不过是因为有些好奇,或是想对她施加些压力让她自己感到敬畏而后退罢了。华阳自问对小王爷从无暧昧表示,也从无非分之想,师父曾说过人生就如处荆棘之中,世间苦楚皆由自身而起,身心不动自然无伤。华阳决意淡然处之,以静应变,故除了日常的功课事务外,决不轻易跨出门一步。
端王妃到了半个多月了,院中除了人来人往热闹许多外,并无别事发生。也许端王妃真的只是来修行修功德,一切很快就会安静地过去。
寒食节这日,因不便出门祭拜师父,华阳在自己房中设了师父的灵位,以清水一盅为祭,静坐默念师父,这一日她是不食任何东西的,观中人也都知道,故没有人来打扰她。
到了傍晚,忽听有人敲门,华阳只得去开门,却见令狐绢进来,约她去端王妃处一坐,华阳婉言拒绝了,令狐绢也不勉强转身离开,她正想送令狐绢出门,却见令狐绢笑嘻嘻地回了头,华阳突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她定了定神想看清楚,抬头只看清令狐绢嘴里似含着东西连着一线银色,她挣扎了一下想要去抓令狐绢,但只觉得头痛如裂,后面的事就全然记不得了。
在玉阳观,她听见那两个侍卫对玉钟说看见自己如何来推玉溪的门,如何进来又关门的,她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这样做过。但显然此事也不是凭一句被迷倒就能说得清楚的,要指控令狐绢她却没有任何证据,而且这两个侍卫身份她虽不清楚但明显是这次令狐绢等带来的人,权衡之后她选择暂时一言不发。
却不料之后就更无机会可辨明原委。她就被常净关在此处,接下来的好几天里,常净等人连番审问,不容她出言辩驳,只咬定了她是与玉溪私会,要她是玉溪勾搭她还是她主动勾引玉溪,交待与玉溪私情来往已有多久,还细细追问她将往来的信件等放在屋内何处,她屋内是否有暗藏机密的机关所在……
华阳知道此时有口难辩,遂任凭打骂威吓,只不吐一词,她寄一线希望于玉钟能早点查明原因或是玉溪能自证清白,何况既然有人能挟持自己入观,那么必定玉阳观应该有人看见吧。
常净等人追索无果却不耐烦了,冷笑道:“你不说也罢,过两日观中举行公审,将你和那浪子一同押到台上,看你们俩人如何辩驳?”
华阳有些怔了,她知道公审是何种情形,此时她无法证明自己究竟是被人如何操控到玉溪房中的,纵然他二人之间清白无虞,但如何有人肯信?如果要将玉溪押往公审,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能承受得了如此羞辱?如此一来,他的名声他的前程必将大受打击,她不敢设想这对他会产生何等影响……
华阳猛然抬起头来:“与李公子无关!是我鬼迷心窃,自己前往李公子住所的。”
事发之后,玉钟并没约束李义山,但他除了与玉钟一道查证袁达的下落和向两观诸门人询问寒食节那日的情形之外并未出门,李义山强迫自己仍静心读书,他此时能做除了找寻那日的目击证人外就是静待事态的发展,他相信此事的真相必定能查明。事情还真很快有了改观,灵都观门人看见当日华阳曾一人悄悄出观。不久袁达也从长安返回来,他立即承认自己当日确实是于值日中偷偷溜出来送了酒肉给李义山,但很快接到命令回长安送信,因临行前走得太匆忙遂只匆匆带上了门。
一切仿佛都已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