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0章 蓦然惊首(1 / 1)古月今生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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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成将自己关在神策营的小屋中几天了,那日他找到袁达,但剑横颈上袁达宁死也不肯吐口,可袁达脸上的凄怆让渠成明白了事情的复杂性。他的心情很复杂,不敢去面对浣月,也不敢去追寻真相,他更不想去向令狐绢追问,他心中那个倔犟刚烈那个巧笑盈盈的女孩其实只是个择利而行不择手段的人!她的尊贵她的傲骄让他从来不敢直面正视她,而现在他更不敢面对她,他知道她会笑着给他一个看似合理实则牵强的解释,但是问题在他——他知道自己不论她作何种解释都会强迫自己去相信!平生第一次,他心里没有了任何方向,没有了追根溯源的兴趣,一向自信能洞察人心的他发现自已其实并不了解她,只是固执地保留着对她的记忆而已!她娇媚俏丽的外表下隐藏了怎样的内心?王守澄死后他安慰自己,那是因为王守澄作恶太多,死得其所,他没有什么可以难过的,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后悔自己不该在她来劝说时讥讽她。但是云舒和华阳呢?李义山呢?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渠成想不明白却又不敢去弄明白,他只得郁闷得借酒浇愁,躲在屋里不出来。

可是宁国长公主的再次来访让他更感到无地自容,从宁国坦诚焦灼的目光中他看到了她对自己的信任,她相信他的正直侠义。宁国说华阳和李义山都是她的朋友,她不愿朋友含冤受屈——她不相信以华阳坚韧的性格会自尽,更不相信以玉溪清傲的品性会追逐权贵,这其中一定有隐情。身处神策军中,渠成很了解宁国的处境,可尽管她此时已是自顾不暇,却仍牵挂朋友,想为他们尽一点力。他一向自诩正义刚直,他从小的愿望就是扫尽天下不平,可他的是非曲直呢?他甚至不敢告诉宁国真相,看着她失落黯然的眼神,他的心情复杂而沉重。云舒一直尊他为师为长,李义山知道他身在神策军也将他当作朋友,而华阳在生命危急之中选择了相信他,可他——却辜负了他们!

令狐绢此举目的究竟是为何?也许她有苦衷?他决定去探访一下,趁现在她还在宫外。渠成选择在二更天出去,此时令狐府白天人多易被人发觉,太晚了想必她入睡了也不便,他只不过是想问她几个问题而已。不过袁达必定已将自己追查的事告诉了令狐兄妹,他明白自己恐怕难以在她口中追查到真相的!

令狐府中夜间沉寂冷清,虽然令狐楚有言不许大张旗鼓地办丧事,但府中仍是白漫漫的一片。令狐府果然是按世家严格地以身份来划分住宅,这种方式是他最喜欢的,一找一个准!袁达居然站在门口,有一个姑娘站在他旁边轻声聊着什么,但他头都不动一下,似乎也没有搭话。渠成想了想,伸手向东边抛了一块石子,趁他们转过头去看的瞬间,他一闪身就溜到了西侧的墙根下,这西侧居然有个窗!但袁达显然也不是傻子,紧接着他就大步过来探查这边的动静,可是渠成已溜到了后墙根下。待袁达走开他才转回到窗下,很快便在窗纸上弄了个小洞向里看,令狐綯的确是在令狐绢房中,这么晚了兄妹还有什么事要聊?

只见令狐綯在屋中来回地走动着,他似乎有些激动,而令狐绢却难得沉静地坐在案前,眼睛跟随着她兄长的身影不时地移动。

一向道貌俨然的令狐綯居然在说着不停,渠成倾耳听了一下,他是在诉说着自己的不满:“……仇士良居然阻拦皇上为我赐爵,又阻止皇上让我夺情起复,这老怪物就是蓄意报复!”他的声音并不小,不过此院较偏外面还有袁达在看守着,确实也没有必要太担心。

令狐绢没有回答,这真不像她的性格,在渠成看来,她总是爱说爱笑的,难得有很安静的时候。

“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就算让老怪物分得宝物也难免就不会对我们下手!……”令狐綯踱着步子,重重地下着判断。宝物?什么宝物!但令狐绢依然没有回话,眼睛虽跟着令狐綯,却更像在专心想着自己的心事。

令狐綯显然也没去注意她,他不断地滔滔地指责着仇士良,发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突然他停了下来,打了个嗝,伸手去端桌案上的茶杯。渠成明白了,令狐綯显然是喝了酒,这显然与渠成听说中的令狐綯以性格严谨不太相符,他居然敢喝酒,他父亲丧中按规定是不得饮酒的,难怪令狐绢一副木着脸的样子!

令狐綯一口气喝光了茶,顺势又坐在案边的一张椅子上,看着令狐绢为他续满了杯中的茶,又喃喃地道开了:“丁忧三年——没有关系,只是我真的寒心啊,父亲临死之前最惦记的还是李义山!若不是李义山,宁国怎会执意着不肯早日完婚?”他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杯身,盯着杯子里的茶,“我好不容易靠着自己爬到了现在的位置,我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正是大有所为之时,可父亲一死……”他的声音哽咽了,但渠成很怀疑他是在伤心父亲的离去还是权势的落空,的确因为守孝导致很多官员远离了权力中心,而三年时间毕竟不短,有的一去真的很难再恢复原有的权力和影响。

令狐绢望向他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渠成却感到自己能够理解,陡然失却了父亲的疼爱和倚靠,她仍然还处在心痛难耐之中吧。

“啪!”地一声脆响,渠成转眼再看时,却是令狐綯又将杯中茶喝干了,将杯子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的。外面的袁达和女护卫立刻进来了,见状女护卫很快拾起了碎片出去了,袁达却看了令狐绢一眼,伸手去搀令狐綯:“公子,回去休息吧!”

令狐綯扶了袁达的手似乎要走,却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望向令狐绢道:“今天宫里来传了太后的懿旨……太后叫你别伤心,还叫你满了三个月守丧期再进宫……”他又打了一个嗝,“太后身边离不了你,你将那个……标明了给我,反正三年……我有的是时间去找。”

令狐绢像是不明白,疑惑地问了一句:“什么?”

“藏宝图啊!”令狐綯停下了脚步,有些不耐烦地道,但他身边的袁达却掉转身子看了过来,他看着令狐绢的目光似乎有些锋利。

“藏宝图!”令狐绢怔了好一会儿才想了起来,她返身从书架上的一本书中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张交给令狐綯。

令狐綯并没有就走,他推开袁达扶他的手,凑近蜡台前摊开图来看了一会,竟笑了起来道:“我一个也认不得,这上面的字究竟你是如何认出来的?”渠成看见令狐綯身后的袁达也盯着令狐绢,眼中有些闪烁。

令狐绢凑过来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神情却更茫然了,她迟疑地摇了摇头:“我——也——认不得。”

令狐綯蓦地抬起头一脸诧异地望向令狐绢,仿佛不认识似的盯了她一会:“你这些天是怎么了?你不是说你看得懂吗?你还说过秘密就在密室之中!”

渠成看见令狐绢愕然地张开了嘴,怔怔地回想了半天,但终于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令狐綯登时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揪着令狐绢的衣领,对她大声吼道:“你怎么这几天跟傻了一般?”他突然仿佛明白了似的,用力一把推开她,点着头恨恨道,“自从玉溪来后你就成了如此模样!莫非你还掂念着玉溪?他已经与姓王的订亲了!这一切还是你自己促成的!”

“你后悔了不成?”见令狐绢还在默然不语,令狐綯以为自己猜中了她的心事,他愤然地一掌打在了她的脸上:“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就算他不订亲,我也不会允许你嫁给他的,父亲满了七七我就将他逐出府去!”他冷哼了一声,“待父亲丧事办完,你与我一起到龙潭营!”他说罢拂袖而去,令狐绢木然地坐在了椅子上,袁达却没有立刻跟出去,他认真地盯视了令狐绢一眼才转身离开,但他的眼光——渠成纳闷地感觉到很有些敌意。

令狐绢茫然地坐在椅子上,怔忡了好一会,才想起眼下的情形。为什么兄长口中说起的一些事情她都记不起来?她心中总好像是空了一大块地方,丢失去了什么似的!而她记得起的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也仿佛都象是梦中发生过的一般,似真又似幻一样!她知道华阳死了,是自己逼她服下了慢性毒药,设下了圈套去陷害玉溪,想让李瑞钦在一怒之下杀死他。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刻意地去伤害他们?为什么要如此绝情?看着玉溪在父亲灵柩前悲伤恸哭的时候,她的心里一点快意也没有,有什么东西沉沉地拖着她的心往下坠,而且还在不停地下坠着——仿佛到不了底一般。玉溪好像并没发觉华阳之死是自己所为,前天见她发着呆,他还过来劝慰她节哀,说师父一生正气两袖清风,虽奔赴黄泉但英名必然万古长存……

但玉溪的话却让她正茫茫然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她忆起一点当时的心情了——但这却让她更痛苦。因为她想起了初识玉溪之时,她的心被一身青衿飘逸潇洒的玉溪扎了一下,他含笑注视的目光让她有些心悸,这难道就是自己要致华阳于死地的原因?不,不会的!

父亲的死对于兄长令狐綯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失去倚靠守孝三年不能成婚不得从政,更何况父亲死后他没有得到任何的追赏!历来老臣的临终遗表呈上后,皇上会对其子弟进行封赏加爵的,象父亲这样的功勋卓著的重臣,其子侄更是格外受关照的,但父亲的爵位是长兄才有资格承继的,而令狐綯作为幼子,什么也加封也没有!不加又如何?她仿佛对这些名利之事提不起兴趣来。但刚才兄长要她认的图她想起来了,那是神龙谷的藏宝图!令狐綯现在只剩下它了!她想起来就是为了这张藏宝图,自己遣人将华阳禁锢在龙潭营里;就是为了这张藏宝图,华阳选择不连累玉溪而死;就为了这张藏宝图,他们兄妹和仇士良左右周旋最终翻脸……

她说过自己认得出来那藏宝图上天文一般的字迹?她压根也记不得自己曾说过这句话,更不记得自己有能认出这种字迹的事,但兄长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是不会骗自己的,他更没动手打过自己——今天是第一次!

到底自己身上还发生过些什么事情,为什么她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忽然令狐绢警觉到身边有人,她倏地去抽放在身边的剑,但一柄剑已横在了她的颈上。来人缓缓地转到了她的面前,他穿着夜行衣蒙着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里却炯炯得似要冒火,他直视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可是这双眼睛她很熟悉,虽然眼里的目光从来不是这样,也从来不正眼看她!她本能地张嘴轻声叫道:“师兄!”

令狐绢的声音让渠成一怔,她还是能这么快就认出他,他无奈地闭了下眼,但瞬间又睁了开来,右手持剑抵着她,左手一摆:“别叫我师兄,”他瞟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着凄楚和愤怒,“你只告诉我,为何要杀害云舒,为何要害死华阳?”

“云舒?”令狐绢垂下了眼,她想起来了,云舒不是死于自己手中,可是云舒是被自己引进神龙谷中的!她惊慌地看了师兄一眼。

令狐绢一脸的悔恨让渠成一阵心痛,果然云舒的事也是她!可她脸上许久不再有的恐慌却让不由地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小女孩,那个他不顾一切也要去护着的小女孩。刚才听了她兄妹的话渠成已明白了大半,愤然进来前他也作了心理准备,预想中她会一脸调皮地笑着叫师兄,她会再编造各种的谎言来掩饰着骗他!她一向擅长于利用别人的弱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此刻她脸上的无助和凄凉让他鼓足了要责惩她的怒气瞬间就消失殆尽了,指着她的剑开始沉重得让他乏力。他不由地痛恨自已怎能这样怯懦这样无能,他自责地一咬牙,闭上眼要将剑挥出去,但是背上一阵刺痛却让他睁开了眼。

“盈香!住手!”令狐绢惊叫了起来,见袁达他们出去后盈香担心地上还有残余的茶杯碎片,却听见屋内有声音,轻轻进来只见一个黑衣人正用剑指着令狐绢,而他恰好背对着门口。

渠成没有回头,他很久没出过这样的错了,他看着令狐绢笑了起来,这样——也好!他不用再纠结了,他不用再愧疚了,他笑着望向令狐绢,他终于能认真地好好地看她一下了,再也不必躲避她的视线了。

令狐绢蓦地想起来了,为什么自己一直就觉得这双眼睛是那样的熟悉,让她不敢撒谎不敢妄为,让她心生畏惧而又始终怀着敬意。这双眼睛就是他!那个在她五岁之时为她而冲出来将母亲撞倒在地,之后被毒打一顿并交给京城卫队押走,自己心中曾念念不已地惦记着他的安危的乞丐!

“师兄——!”一串泪从令狐绢眼中滚落下来,其实她心中何尝不明白,虽名为师兄,他待她远胜过所谓的师父王守澄、亲生父亲令狐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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