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玥从那木柱上跃了下来,勾住木柱放缓了速度,快到地面时才稍微一放,动作流畅轻快。她定眼一看,发现眼前的男子看起来也是斯斯文文的公子哥儿打扮,凤眼有点勾人的意味,秋黄衣裳飘逸潇洒,整个人介于未离红尘,却似半仙的状态,让人看着舒服,却又有些古怪。
九方遥借着微弱的灯笼,看得见怀玥那一双明亮动人的招子,比起水面波光粼粼,小姑娘的眼睛里更为灵动。“你在这个世间已待了六个月,你若是想回到彼岸去,我却能送你。”
怀玥神色复杂地盯着他,总有种青蛇遇见法海,孤魂遇见无常的既视感。“……所以阁下是来收我的吗?”
九方遥闻言一愣,随即开怀一笑。“我九方遥乃肉体凡胎,大约只能请得动姑娘,却收不了啊。”
怀玥浅笑道:“九方公子真幽默,我也是肉体凡胎,只不过比起一般凡人,罪孽深重点儿罢了。公子何处来?”
九方遥挑着灯笼凑近,照着小姑娘的脸,仔细地打量这对招子的主人。他这也不是第一次来把彼岸的人接回去,但还是第一次遇见一个这么处之泰然的姑娘。
前面几个都是要死要活的,扒裤子、抱腿、哭闹,不是舍不得走,便是恨不得现在就走。他领走的几个,也确实让他自己都误会了自己不是引渡人,而是捉妖师。
他见小姑娘往后退了几步,便也退出了一个合适的距离道:“我家远在南方,但我父亲一辈开始便已移居海上。若问我家离什么地方最近,那应该是轩辕吧。”
“轩辕?海上轩辕?”怀玥好奇地问。桃花门也在轩辕,可没有人晓得这个地方是在海面的哪个方位,也没什么中原人真正去过,去过的也不会将航海的方向说出来。
九方遥点头,将挑灯笼的握柄递给她,“你若答应随我到庄上,我便带你去一趟轩辕。”
怀玥听他像是要满足鬼魂的说法,挑了挑眉:“那我要是不想去呢?你会强迫我?”
九方遥微笑道:“每一个来到这世间的人,不管要回去,还是要留下,我们都会陪着你们一年。一年之后,你即便求我,我也不会搭理你了。”
“……”这是拥有一年保质期的售前和售后服务态度,是吧?“那我现在不跟你走,你就会一直跟着我?”
九方遥故作沉思想了想,“嗯……看我心情,我也许会隔三差五找你问好,也或许会日夜对你死缠烂打。你可以试着赶我走,但这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怀玥把灯笼又递回去,“把你的招魂灯拿回去吧,九方公子。本姑娘是不怕鬼怪缠身的,反正这几天也有些习惯了。”
她死在意外,死在自己同僚手中,而自己也清楚现在若真的能回去,要防的人太多,自己的靠山却太少了。她家中早没什么人,剩下的一个姐姐也远在他国,许多年不回来。
这么一想,她也确实没什么好留恋的。
反之,这里有疼她的哥哥,有个护着她的老师父,还有个齐拂之。她为何还要回去?
九方遥站在那木柱边,看着小姑娘和那女使一起走远的背影,心里喟叹:又是个留恋世间的。
半夜,蝉鸣响彻桑林,单进忽然匆匆忙忙地回了仓库,找了二十几个壮士的男丁,拿了家伙,便要带着他们出门。
怀玥出来看见这阵仗,叫住单进问了一声,才知道是单进的儿子被袁府的人抓进了尊圣塔。“你儿子是得罪了什么人?”不抓进地方牢狱,倒关进了塔里?
单进焦虑道:“他一个九岁孩子能得罪什么人,不是别人有意做文章,便是冲我来的!怀姑娘先留在屋里,我带着弟兄们过去,很快就回来。”说完,让几个厮儿先去拉了两艘货船来,分作两批人出发。
怀玥在岸上看了一会儿,这才发觉九方遥的船也不见了踪影。
这时,伺候她的女使过来说:“怀姑娘还是进屋里休息吧,我听说被抓进塔里的还不止单爷的儿子,看守的官兵一多就乱,免不了会见血。”
怀玥道:“噢?除了单进的儿子,还有什么人?”
女使道:“名门正派几个出来历练的小徒都在,听闻他们还抓了医圣的小徒弟,年纪都不大。”
医圣的小徒?老师父就她一个徒弟,哪来的别的小徒?怀玥心想,难道是齐拂之还有个弟弟,她却不知道?思及此,怀玥问道:“小翠,这里有船吗?”
女使小翠点了点头,“有是有,就是单爷不在,没人可以做主。”
怀玥挑眉,拿了令牌出来,“你去找个会划船的来,副堂主的命令难道还大不过单爷?”
小翠见到令牌,顿时紧张起来,只听单爷说这是上面派来的人,可没听说是副堂主啊!她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赶紧去仓库找了倆厮儿来帮忙找来一艘乌篷船,四人一起上船便往尊圣塔的方向过去。
他们的小船顺着运河北上,停在了乌沙小镇边。前方停着没有旗号的两艘货船,但怀玥也认出了是单进一队乘的那两艘。
那岸上还站着一个老和尚,穿一身茶褐色长衫,脖子上挂有一串无患子果核串成的佛珠项链。他的打扮像普通院里的修禅僧人,可他赤。裸着双脚,身形站姿更像行脚僧人。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哪里去?”
怀玥双手合十行礼道:“晚辈初来淮安,友人相邀一睹尊圣塔苑风采。今日月圆,正好是个好日子。”
老和尚道:“施主来得不巧,如今尊圣塔香火虽盛,但百姓不能入内供香火,何况今日有官兵值守,似有大事,施主今日还是作罢的好。”
怀玥故作焦虑,“哎哟,那怎么行,我那好友还在那里。我去找他回来一起走吧,撇下他倒成我的不是了。”刚要走,却被那老和尚拦住了去路。她心中明镜一样,小脸微扬,盯着老和尚嗤笑道:“看来大师也不是寻常僧人啊,大师这是有意阻拦,不算好心劝慰了吧?”
老和尚语气更硬了些:“施主莫要意气用事!”
怀玥的手放在腰间软鞭上,警惕道:“大师是让,还是不让?”
剑拔弩张之际,尊圣塔的方向射了一记冲天炮上来,两声炮响后,火光在夜空中弥漫开来,塔顶在火光中逐渐被吞噬得没了踪影。
怀玥长鞭甩出来,啪一声打在了一旁的石堆上。“人命关天,大师让,还是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