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玥跟着单进的队伍浩浩荡荡来到潞水湾,两旁都是天水一色的农田或清池浅洼,暮蕊般的香蒲满地而生,一路上都是清冽的香气。他们未到镇口,便能见到前方栎树下的一道身影,如一棵玉树负手而立,正朝他们的方向看来。
玄风见了人,一马当先急奔过去,下马来到那人身前,有些不满地说道:“少主,你出卖我。”
怀玥来到栎树前,马匹的身影笼罩在柴君岚的身影上,看起来有些罩不住他。他身穿一身云纹锦袍,手腕处戴着白底描云护腕,银冠束发,垂下两鬓发须,看起来干净而清隽。怀玥心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从未变过的翩翩君子模样,却不知当初他忽然魔怔是又是怎么的一副模样。
单进拱手道:“总算见到柴公子啦,让我们一顿好找。”
柴君岚浅笑道:“辛苦各位了。”视线落在怀玥身上,却另有一番意味。
单进识趣地带着众人进了镇里,扎那尾随其后,只剩了玄火和玄风两个大灯笼杵着不走。单进走了一会儿,又回头把这二人给拉走了。
怀玥牵着马走过来,问他:“我大老远来到这里,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眼神交流这玩意儿,她可受不了啊。
柴君岚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莞尔道:“你来了,这能不能算是一个答复?”
他满心的冀望都写在脸上,缱绻之意都印在眼睛里。那么灼热的眼光,怀玥要无视都难,只是他还是那副迂腐君子的模样,好像什么情感都可以压制着,控制得刚刚好。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名门的涵养吧?怀玥把缰绳给他,轻笑道:“你都有答案了,难道还需要我点个头吗?”
柴君岚欲言又止,过去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牵着马。两人一马,就这样在微凉的蓝天下一步一步地走进潞水湾的镇子中。他道:“我原以为你不会过来了,我给你的信,你都没有回复。”
怀玥笑道:“怎么回复?我都忙得快冒烟了!亏你走时,还把那小姐姐留在梅园,可知我吃了多少苦头?”
柴君岚停下脚步,浅笑着,盯着她道:“我怎么听说吃苦的都是她?”
怀玥挑眉,转而去搭他的肩膀,半个身子都挨着他,“诶,柴九爷,你这算不算是……不打自招?”侧头看他,却见他脸上慢慢地浮起了一层红晕。
柴君岚眼神有些躲闪,无奈道:“大白天的……”
“大白天怎么啦?有辱斯文?”只因确定了关系,怀玥的胆子就肥了,还一本正经地凑近他,道:“你放心,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是不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的。”
“……”
————————————————
潞水湾是个安逸的镇子,住户不多,少了城里人的算计和防备,相处起来相对和谐。这兴许也是柴君岚喜欢暂居在这种村庄小镇的缘由吧。
天刚亮时,玄字卫已在院子内一字排开,有的闭目养神,有的杵着没动。唯有玄风全程带着一股杀气盯着怀玥所在的客房,以致怀玥在睡梦中总觉得自己身临险境,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惊醒了。怀玥洗漱出来,恰好与玄风对视,只一眼便明白是何物勾起了自己的危险意识。
这个院子原是镇上老医师所有,一家四口过得还算宽裕,可是在四年前遇事,老医师的妻儿都被袁府的人害了,只剩他一人活着,也就空出了这两间房来。柴君岚与怀玥住在两对面,开门即相望,关门能相思,院子内还住着老医师,正好给二人避嫌,自然是再好不过。话虽如此,玄风却不这么想,玄字卫的几位也不一定都这么想。
怀玥正想开口问候玄风几句,可见单进忽然进来,便忍了下去。单进说,他带来的人都分派到大都和青州去了,只留了十人在镇中。怀玥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人太多反而坏事。”她将单进拉至一旁,让他想个法子去情报阁找出当年齐云之巅的记录和柴家在中原的所有事情。
每件事的发展一定有个开始,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没有人知道源头是什么。
不久后,柴君岚也出来了,视线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斜对面角落的树荫下,那道红色的身影上。小姑娘今日换回了女装,穿的还是当初那一套绣金玲珑草的暗红齐腰襦裙,青丝梳到头顶随意束着,垂下干净利落的马尾来,带着几分男儿的英俊和潇洒。他见小姑娘与单进几乎是挨着对方的,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在谈些什么。
玄水轻咳一声,上前道:“少主,早上探子来过,说四君子在徐州被官兵拦截下来,未能进城,黄孙却出现在了唐山境内。”
当日在梅园院中审问了那三人之后,黄孙被玄木吊在了树上,直到玄金和玄雷等人从望楼峰回来之后,才将黄孙放了。黄孙跑回汪峰楼,以为黄默领着他们来这里放假消息,心急之下,用鸽子笼亮灯法传消息给对面的望楼峰,告知黄默已经叛变。
望楼峰那里的人知道后,当即飞鸽传书,殊不知柴君岚在山下早有埋伏,玄金与玄雷出去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信鸽飞出据点没多久,就被山下守候许久的弓箭手射了下来。柴君岚吩咐他们用同样的方法截下另外两只信鸽,对照了亮灯图案,从中破解他们的暗语。之后,他们又放了黄默回去,黄孙二话不说,在门口就把自己的亲侄儿杀死了。
黄孙这回来唐山,估计是想交代此事。
玄水说完,又困惑道:“说起此事,我还觉得意外。四君子快马直奔徐州,全被拦截在徐州城外,难道怀姑娘比他们更快?”其实,他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奇怪罢了,可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玄风听了,阴阳怪气道:“是啊,谁知道这怀姑娘是不是和守城将领有什么交易?他们这么大一批人都来到这里了,偏偏是四君子被拦截在徐州城外。”这话是故意说给怀玥听的,声量刚好能把话传进她的耳中。
怀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故作沉吟,“嗯……可能是相貌问题吧?”
“……”
怀玥打发了正要发怒的单进出去,回头不怒反笑,“玄风,有你这么和主人说话的吗?我告诉你,不是老子厉害,而是他们太笨啦!明知袁府军队都快到徐州门口了,还硬要从那里过去,这不是傻吗?”
玄风被她噎得没话说,就想破口大骂,可眼角余光瞥见柴君岚脸色不好看,又赶紧把话压了下去。
“看来大家是闲得慌了,手上的事情是都办妥了吗?”柴君岚皮笑肉不笑,语气幽幽而平淡,却听着瘆人。玄字卫各个背脊一凉,都不敢说话,唯有玄风低头别过脸去,像一头犟驴一样梗着脖子。
怀玥原来就没想要挑拨他们的意思,纯粹是看玄风不顺眼罢了,但要是拿柴君岚的威严来压他,那是八辈子也别想他服气。怀玥心想,来日方长,当即打开铁扇学文人扇肚,“哎哟,玄风,别生气嘛。大男人一个,难道还输不起赌约?没让你裸奔,又没叫你当街唱小毛驴的,你还觉得羞耻了?真是好笑!”抬脚便出了院子,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