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明月高悬,群星璀璨,孤悬于汉地十万里之外的沙漠中,秦辉带领着自己的组人一步步向西躲避着帝国的兵锋。
自从范阳城的一场惊天逆转后,西秦军队的组织和士气跌到了前所未有的地点。
可以说,自从西秦族人第一次向着慢慢荒漠开始进军以来,就没有遭遇过这种情况。
秦辉的父亲和祖父以及祖父的祖先,奋四世的努力,一共花了十年的时间,才从这片沙漠中建起了这只纠合四方部众的二十万军队。
二十万人中的十五万人或死或俘于范阳城下,四代人,十余年的努力一朝毁于秦辉的错误指挥。
……
如同一泓清泉般倾注而下的银色月光从铅幕般笼罩天空的黑暗突围而出,在浩瀚无垠的沙漠中,为这股败兵指引着前路的方向。
上天总是那样明目张胆的不公平,这群人为了自己的国家和家人付出了一切,却没有如同故事中讲的那样,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二十多岁的秦辉之所以能在这样的年纪统帅那么庞大的军队,主要是被他父亲的死赶鸭子上架的。
“兵者,国之大事也,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秦辉看着周围人人披孝的惨淡情景,在凄冷惨淡的月光下,将自己的佩剑放在自己的腿上,眼神不断地在清亮的剑刃和自己的血管上飘移。
二十多岁的自己在执掌政权的第三个月,就将祖上十年才建立起来的基业葬送一空,这样的耻辱只能用自己的死来洗刷了。
可是……
秦辉看着周围那些不离不弃的士兵、同学、乡亲、国人、自己从小就认识,一起成长起来的族人们。
心里犹豫着……
自己的存在对他们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一个报答先帝恩情的机会?
一个自己看着长大且备受宠爱的孩子?
还是一个败军辱国的可怜将军?
亦或是一个可怜的亡国之君?
秦辉看着清凉如一泓泉水的月色,照在那万里无垠却万年之内从未有过流水的广阔沙漠,心头诸多感想,如同汹涌而来的洪水将自己的大脑占满。
“那就这样吧。”
秦辉拍了拍衣服,衣服上满是血迹,被火燎烧出来的斑驳黑色,被刀剑割出的缺口,以及诸日以来奔波于沙漠所留下的漫漫风尘。
秦辉慢慢起身站立于一墮熊熊燃烧的篝火之前,篝火烧的很旺,也如同白日的太阳一般给人以安心之感。
“诸君,我死了以后,你们就拿着我的头投降那李氏父子吧,说你们是被胁迫的,并不是真心想要反抗他们。”
秦辉看着眼前的明黄色火焰和天边如水的清凉月光,感叹了一声“时运不济”,就把自己的脖子给摸了。
他当然没死成,那些尽忠职守的西秦将军和他父亲给他留下的忠心耿耿的禁卫军把他的剑抢下来,给他做了紧急抢救。
之后的事,秦辉这辈子也没有忘掉。
一片宁静瑰紫的夜空中,十万颗来自十万旧世界的星星低垂笼罩于横亘无垠的沙漠上,沙漠里,如泻的月光与那些散发着温暖橘色光芒的火堆构成如同地上银河与人间天国的奇景。
“陛下,我等世受国恩,自高皇帝起,已历四世,十余年矣,今,国土丧乱,却仍有用武之地,我等诸军十五部,五万七千百余众,生随陛下,死亦随陛下。”
那一天,自己的叔父跪在自己的面前,喊自己陛下,还将西秦传承四百十余年的传国玉玺交给了自己。
自那以后,秦辉率领着这五万哀兵,或者说五万从未离弃过他的兄弟父老,开拓西方绝域,灭国三十六,夺城七十二,开地千里。逐步恢复了当年的国力水准。
威压西方的秦帝国影响深远。随着时间流转,秦的英文Chin也慢慢变成了中国的China。
……
碎叶城
骄阳肆无忌惮的凌虐万里平。
帝国的北庭都护府门前,帝国北庭都护府的大都督大将军韩平,站在昔日对手身侧。
一缕西来的微风将两人雪花般的头发吹起,就如同风中漂洋的胡杨树叶一样起伏不定,两人也如同这三千年不老不朽不倒的胡杨一样,即便在生命的末期依然有着叱咤风云的能力。
“将军还好吧?
自从上一次在这见面以来已经是四十年了。
如今我族归降皇帝陛下以后,你我二人这斗了一辈子的对手冤家也要同殿为臣了啊。
真是无人可以参透的命运啊”
秦辉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北庭都护府,眼前这棵胡杨树,心中翻腾着数不清的念头。
碎叶城在四十年前的名字叫做范阳城,四十年前的北庭都护府叫做西秦故宫。
那一棵被两人围观着的胡杨树,是秦辉的爷爷在范阳城立下第一块砖石时所种下的。
韩平看着胡杨树边树立的衣冠冢,静静无语。
四十年前,弟弟离去后,韩将军将弟弟和自己的衣服都埋在了这颗亭亭如盖的胡杨树下后,便全身心投入了对西方绝域的征服中。
三十六年时间,西秦军队灭国三十六,北庭都护军也一直在这位抬棺而征的将军麾下,近乎疯狂的追击着西秦军和秦人。
这场近乎疯狂的征战持续了三十六年,北庭军队的征服遍及东方与西方,却从未让随身携带兄弟骨灰的韩将军得到一丝慰藉与救赎。
在先帝和皇帝索性便将北庭军设立成了韩将军的都护府后,韩平在阔别长安城三十六年后,第一次回到了故乡。
见到了那个等待韩护四十年而未嫁的姑娘。
韩将军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四十年前的故人,将军穿着四层重甲,如同壁垒一般神圣威武不可侵犯,却在那个姑娘一个眼神下溃败了。
“请将军停下来吧……这场战争已经牺牲太多了,请将军请下来吧……”
满头白发的小姑娘沉默了很久,谴责而又不知所措的眼神在韩将军的身上转了很久,却不知恨谁……
自己的心上人为了国家而死,这是所有人能得到的最高荣耀。
但杀死他的那个人,同样在保卫他的祖国,他的人民。如果因为他在效忠祖国时而杀死敌人就认为他是罪犯。
那自己那个效忠帝国而侵略别人祖国的心上人又算什么呢?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男人为了祖国与忠诚毫无怨恨的死去,但他身后四十年的忠诚等候,难道就比男人热血捐躯于家国低一等嘛?
女人却只想要那个傻兮兮的大傻子,而不是什么朝廷与帝国的愧疚与嘉奖。
到最后,错的只能是这场战争。
因为无论那个人曾经多么鲜活,都已经化作了文明与帝国进步的一份代价了。
文明与帝国的微末代价,永远都会是一个人不可承受之轻。
……
“韩护死的时候二十岁,当年那个喜欢他的姑娘至今未嫁,迩来,四十一年矣……
死于西秦人手下的将士则是,征北将军一人,曲侯三十二人,什长,伍长,七百二十一人,士卒九万七千三百二十四人……
秦人与将军已经压制我北庭都护军于玉门关内三十二年了,
秦人骁勇善战之名已然布及天下,却为何今日至此?”
韩将军知道他为什么到这里,三十六年来,帝国杀死的秦人早就已经超过了十万人了,秦族,秦国,秦人已经到达了极限。
他在等秦辉向北庭都护府以及韩护以及所有牺牲的将士低头。
“将军……
如果你想要某得项上人头,等我安顿好族人,我亲自给你就是了。
老夫风烛残年,区区性命,何足道哉?
但
无论何时!何地!
我绝对不会为了杀死你们北庭都护府的人抱歉的。
因为这是我们的土地!我们的人民!也是我们的祖国!
我绝对不会为了保卫祖国而道歉。
也绝对不会为了保卫自己的人民而道歉。
我更不会因为你北庭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军以及你北庭都护府大将军大都督的军势与威势
而道歉!
那样才是对我所信仰一切的最大侮辱。”
秦辉没有回头,静静地等待着什么,北庭都护府卷入战争四十年来,已经凝望了太久的深渊了。
当一个人的至亲好友一个接一个的倒在了自己身前后,复仇、战争与杀戮,就会变成所有幸存者唯一的选择了。
北庭都护府也好,西秦也好,几乎没有一个人会记得战争是为什么开始的,,当第一批人倒下的时候,复仇与毁灭就是唯一解了。
……
秦辉没有在他六十二岁的时候迎来生命的终结,北庭都护府的刀剑没有加于秦将军那颗遍布白发的苍老头颅。
韩将军制止了自己的属下。
战争是时候迎来最后的终结了。
韩平看着那些忠心追随自己四十余年的下属,看着他们的斑驳白发以及他们和他们后人与亲人眼中如火般的仇恨。
仇恨只能推动战争与毁灭,接着迎来新的仇恨,最终推动着所有人走向毁灭。
弟弟韩护与那个白发苍苍而终生未嫁的小姑娘,深深刺痛了韩将军。
他们四十年的忠心守护与追随值得更好的结局……他们应该在长安城里用战争英雄的名头,安度晚年,而不是战死沙场……
“我会让你们在四月初五的帝国朝会上见到皇帝陛下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韩平如此说道。
……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
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