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看着未央宫墙前顽强生存着的小草突然有着一丝看到了同类的感慨，一株卑微却仍然顽强的不知名小草，虽然失去了同类们所拥有的阳光下的土地，但是仍然用它微弱不值一提的努力，将自己的足迹留在了这个世界上最坚硬也是最震撼人心的高墙上，正如自己一般，岁为帝，接着九岁称王，如今二十四岁为将总督十万铁血慷慨之士，李陵想着如果可以将自己的人生履历倒写，那么自己也会是父亲一样的英雄人物了，可惜自己不是。

四月长安的阳光正好，驱散四月关中的阴冷寒气后，却并不会显得炙热，四月仲春，朱雀街边曾经饱饮王侯热血的红枫又一次萌发了新芽，始皇帝曾经用来观瞻天下烽烟的清平阁外，在硝烟散去后的今天仍然是东方世界最繁华之所，数百年时光荏苒之间，帝国的四月，万物正好。

未央宫城外的繁华街道，汇聚了长安城、关中天府乃至于整个东方世界全天下的特产，与天下其他青石街道并无二般区别的清平坊自从秦皇欲观尽天下烟火后直到今日长安街头巷陌的七百二十一年以来，就一直是天下商业的核心，秦皇挥剑可决浮云，也可画地为圈建立起东方世界一等一的繁华街道只为供他观赏。

这就是权力所能做到的事情，但哪怕是秦皇这样英武雄烈的英雄帝王，也要为此付出代价，阿房一炬，秦氏族灭，传承千年的秦帝国也由此终灭。万事万物都有其代价，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避免的。

蔚凌和霍去疾抱着自己的将军大印站在了李陵身后，两个不过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一夜之间就成为了帝国新军的校尉之一，在今日踏入未央宫之前，蔚凌与霍去疾不过就是被人所鄙视的长安纨绔之二，哪怕他们二人的父亲也未曾因为他们从五岁起就爱盯着地图发呆而夸赞他们一声天生将才。

但不过是日出至日中的两个时辰、四个小时间，浑身上下绝无变化，只是在腰间多了一块将军印玺的蔚凌与霍去疾二人就成为了名动长安城乃至于整个帝国的英雄少年，出生将门的天生将才，诸葛武侯一般算无遗策的天才少年将军。

“凌哥儿，今日可真是扬眉吐气的一天啊，估计现在整个长安城都已经在传颂你我还有蔚凌的事了。”

霍去疾看着腰间的将印，脸上笑开了花，本来就是翩翩美少年的霍去疾在四月长安的璀璨阳光中的展露出那样开怀的笑容以后，更是引得这条街上的少女们频频回头，李陵甚至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赵王府郡主自己的表妹与一个回头张望霍去疾的侯府大小姐撞了个满怀后，两个人都是脸色通红的跑开了。

“嘿嘿，天生将才霍去疾，天生统帅蔚凌，还有英明神武的齐王殿下。你我他今日之内就要名动长安城了，那些以往看不起我们的人，如今恐怕眼睛都要被揉瞎了吧，哈哈哈哈哈，想到那些人看到我们今日的得志后吃惊表情，我心中就是无限畅快啊。”

霍去疾的眼中闪烁着无限的光芒与快乐，在四月长安的阳光中让人动容。

……

霍去疾出生与侯门世家，平北侯霍去病的次子，但令一般人羡慕的侯门生活并没有如同一般人想象中的那样令人快活或是令人开心，霍去疾出生的时候带走了他母亲的生命，平北侯霍去病一生只爱了一个人，那就是霍去疾的母亲，从一而终的平北侯失去了自己的一生所爱，伤心欲绝的平北侯将自己的余生都投入到了三关九塞以及五十万帝国边军的建设上，可以说三关九塞的险要有多令蛮族绝望，平北侯心中就有多悲痛。

三关九塞下填满了蛮族的尸体，帝国边军的威名更是响彻了整个东方世界，平北侯的赫赫声威足以让断桥截水，但铮铮铁骨的平北侯从来不敢在自己的家中长待，二十多年的岁月中，平北侯没有改动屋中的任何一样东西，也没有动过院中的一草一木，平北侯竭尽所能的维持着家中的旧样。

这一切却又将平北侯推向了那个失去一生所爱的夜晚。

霍去疾从小没有见过父亲太多回，他和自己的母亲在相貌上有着七分的相像，却在性格上英武不凡像极了他的父亲，平北侯每年从三关九塞返回长安时，总是给霍去疾带上他母亲生前最爱吃的鹿肉。

正月三十那天，平北侯会亲自将那只从边塞带回来的白鹿用桂皮炙烤三个时辰，然后将霍去疾母亲最喜欢吃的鹿里脊一半分给霍去疾，一半摆在那个为亡妻专设的空碗里，二十余年的时间并不足以抹平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存在过的痕迹，也不足以让平北侯放弃自己坚持了一生的生活方式。

霍去疾生于侯府，向来不用像寻常巷陌的百姓一样为了生活而担忧着，天生早慧的他过目不忘，身姿英伟雄壮，但万事万物都有其代价。

他出生时就没有了母亲，也因为时时刻刻提醒着父亲的丧妻之痛而没有父亲的关怀与照顾，他唯一的长兄也因为母亲的缘故而漠视着他。

他出生就拥有了世人苦苦追寻的一切，但他一出生就什么都没有了。

长安城内的纨绔只有他一人没有娘，也没有爹爹的管束，也成了他最大的软肋，却也成了他最大的依仗，打了无数场架收到了平北侯无数封言辞激烈的家书后，霍去疾终于成为了长安城内最让纨绔们畏惧的纨绔了。

最令人遗憾的就是，二十多年来霍去疾唯一能够感受到家庭温暖的时候，就是每次自己在长安城闯祸以后，那封父亲用加急文书送来的信，霍去疾只有在平北侯言辞激烈的信中才能勉强看到那丝专属于自己的亲情。后来的后来，平北侯渐渐习惯了霍去疾每天鸡飞狗跳的生活，家书也越来越温柔。

那一天，霍去疾又一次打完架，从自己哥哥手中接过父亲加急回来的家书。

那一天，烛火闪烁间，霍去疾从家书的夹层中发现了一根如同白雪般洁白的头发。

那一天，未来威震天下的霍将军，第一次感叹着时间与命运的魔力。

那一天，父亲的白发与母亲的玉佩被霍去疾仔细的珍藏在了自己随身的香囊中。

那一年，虚心求学的霍去疾收到了父亲寄回来的家书与兵法。

那一年，霍去疾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父亲对自己的自豪。

那一年，世人莫之许也。

自古英雄与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

“如今我二十二岁，就已经是一军的统帅了，我家老头子该怎么夸我了呢？”

霍去疾看着腰间的大印，心中闪过无数个画面，比如说父亲一脸慈爱的摸着自己的脑袋，用赞许的目光的看着自己，然后从衣兜里翻出了一张父亲让幕僚提前写好的台词，用一页纸的篇幅狠狠的夸赞了自己的年少有为，以及自己十多年来对自己儿子的误解与低估，最重要的是，自己从来不多说话的如同钢铁一样坚硬的父亲会看着自己的眼睛告诉自己，他为自己今天所做成的一切而感到了衷心的骄傲与自豪。

“不用等了，诺，你看，平北侯来了。”

李陵没有看那个在四月长安寒风中发着癔症的少年将军，他四处观察着，惊奇的发现，以往如同苍蝇一样跟着自己的锦衣卫们消失了踪影，也没有出现在任何可能的地方。他没有锦衣卫可能的监视与侦查，却突然发现了霍去疾的父亲，帝国威名赫赫的平北侯正在朝着自己三人的方向走来。

平北侯身材中等，并没有如同一般人想象中那样高九尺，宽九尺，更不是一个传说中可以在胳膊上跑马的铁血汉子，而是一个风度飘飘，衣冠楚楚的中年人，三尺长须飘散在空中的样子更像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仙人而不是一个威震天下的将军，霍将军虽然是名震天下的名将，却走的是智将的路线，以权谋统御帝国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

霍去疾字方明，琅邪阳都人也。赵平北将军平北侯霍去病后也。霍去疾早年没母，其父去病为太祖所署平北将军，总督三关九塞及边军。去病遂嘱疾与长兄于长安。会赵国二祖更选，太宗继位。霍去疾好为声色犬马，纵横长安并好为《梁父吟。身高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昭帝李陵、将军蔚凌与疾友善，谓为信然。

疾少有群逸之才，英霸之器，身长尺，容貌甚伟，时人异焉。故时赵国太宗李治以疾有殊量才能，乃托军情至疾于清风阁之中；疾深谓帝雄姿杰出，遂解带写诚，厚相结纳。疾时年二十七，乃建奇策。当此之时，疾之素志，进欲龙骧虎视，包括四海，退欲跨陵边疆，震荡宇内。又自以为无身之日，则未有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国者，是以用兵不戢，屡耀其武。

《旧赵书.蔚霍李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