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得“陛下有令,若见身着红衣者,不可有伤”的号令渐渐远去,卿如云、陆临二人俱是心下一凛。
很快,卿如云回过神来,问道:“方才他们说什么?陛下?难道夏侯凉夜也到了?”
陆临一念之间,暗叫不好,道:“夏侯凉夜心思缜密,定然还有后手!我这就去找大师兄!”
此时数道箭雨纷至,数顶灰白帐幕间火星蔓延,眼看就要烧起来了,卿如云道:“这里危险,你快走罢!”
陆临一点头,正待起身,又转过头来,疑惑道:“卿姐姐,你不随我一道离开么?”
眼见得卿如云神色黯然,心思早不知飘去何方,又问道:“姐姐?这儿危险,我们一起离开吧。”
卿如云愣了一愣,回答道:“你先走,我,我还有余事未了。”
陆临昂起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黑袍道人,又道:“姐姐若是有疑难之事,我可以助姐姐一臂之力。”
卿如云却摇摇头,心中虽是思绪万千,语气却甚是平静,只道:“这件事你须插手不得。”
风卷来一阵浓烟,她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又想到夏侯无虞的喘疾,待要劝陆临快去相救,旋即想到黑袍道人先前那一番话,心下一沉,涌上心头的关怀瞬间止息,将关心按下不提,又道:“我的事要紧还是你大师兄要紧?况且,况且即便你留下来,也只会让我束手束脚,还是按照议定的计划,快去小帐找你的大师兄吧,若再耽搁下去,怕是会功亏一篑。”
陆临听了,不知她眼下究竟遇到何等难事,可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错,今夜护卫大师兄周全要紧,只得“嗯”了一声,又道:“姐姐保重。”
说罢飞身回旋上了大帐之顶,轻点一脚,眨眼间奔得远了。
卿如云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心中不停念叨着:大神仙保佑,他,他......
旋即想到凤凰花城,想到父亲、母亲,想到那一场大火,回忆似梦似幻,亦真亦假,此刻置身火海中央,可整个人骤然似冰封一般,跌坐在地,静如止水。
正在她愣神间,箭雨早已停了,周遭人声忽然间静默下来,大火弥漫,掀翻了一座又一座灰白的帐篷,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比之先前更令人不寒而栗。
黑袍道人缓缓走来,扶起卿如云,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半晌,方道:“走罢。”
卿如云点点头,眼眸流转,见他已将先前帐中所见的画像卷起收在左手中,怔怔道:“母亲......”
那男子道:“嗯,是我们的母亲,她人很好,是世间顶顶美好的人物。”
自两年前知晓自己生身父母并非云齐夫妇后,卿如云不知想象过多少回父亲和母亲的模样,想象着他们怀抱的温度,深夜难眠,辗转反侧,就这样,度过了许多许多个夜。
如今,终于得以再见母亲一面。只不过,一人于画前,一人在画中。
卿如云心中一痛,将画轴接过来,放在心口处,喃喃道:“我,我叫白溪棠。”
那男子点点头,道:“母亲曾说,海棠花姿潇洒,娴而不俗,最是衬女儿家清雅高格。不仅如此,还有你的佩剑,名作棠溪宝剑,亦是取其意,是父亲请了西琅最有名的铸剑师经三百零三日铸就而成的,不过现下已失落了。”
卿如云道:“这样好听的名字,是我辜负了。”
其时四周已是火势连绵,浓烟大起。
卿如云忽而咳出一大口血,半弯着腰,一手握紧画轴,一手捂住心口,又用袖口拭去嘴角血痕,强撑着道:“今夜,是夏侯凉夜叫你来的吧?你既来了,定是答应过他,要取夏侯无虞的性命,对不对?”
那男子嘴角一撇,神情很是不屑,道:“我来时并不知你竟和那废太子情深至此,事到如今,你还想护着他吗?”
卿如云无奈地笑笑,道:“并非我不肯信你,你说的那些事,我想确曾发生过,只是我记不清了。”
说着话,又闷闷地咯出一口鲜血来。
黑袍道人叹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葫芦制式的药瓶,从中倒出数粒赤红色的小药丸,递与卿如云,道:“这是我混元教的神药七草凝香丸,你应当听说过,服下可助你调和真气。”
卿如云依言接过,手边无水,只得硬生生将药咽进喉内,待气息平顺一些,道:“原来你入了混元教。”
那男子道:“我本名白修宁,自凤凰花城毁后,被仙游昆仑的混元高道宁一子救下,自后拜入其座下,道号修宁。”
卿如云道:“宁一子的尊号,我是听说过的。道长云游四方,品格潇洒,与我师父独木老人是至交好友。”
她低低叹了一声,道:“这些都不重要了。那我,我该称你兄长,还是修宁道长?”
白修宁道:“依你心意就好。”
此时帐顶人影耸动,形似鬼魅来去无影。
蓦地里,白修宁耳尖一动,将卿如云向远处大力一推。
卿如云只感到一股强烈的力量抵入肩臂,不及对抗,立时几个趔趄摔出丈许,一眨眼,身旁的大帐倾倒,顷刻间便被掩入灰布烟尘之下。
晕了半刻,她强撑着意志令自己清醒,急忙用双手不停奋力扒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尘土和帘布,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露出了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间的雨露空气,又忍不住闷闷地咳了几声。
环目四顾,终于望见白修宁的身影。
在那黑色道袍的衣角前方,一个男子紧紧搂住一个红衣少女。
只见那名男子的肩头微微耸动,又听得呜咽之声遥遥远远地传来,不知是人声,还是掠过烈火的风声。
卿如云快步爬起身,奔近了瞧,才知那人是林知期,而他怀中的,正是今夜扬州城客栈中所见的小娘子。
凝目望去,林知期满身血污,想来小娘子是被伤了要害。她今天是新娘子,一袭红衣,是见不出血色的。
卿如云忙蹲下身子,从倾覆的帐布上嘶啦一声扯下一道长长的布条,塞进林知期手里,道:“快给她止血啊。”
适才奇险陡生,她亦未能揣知究竟发生何事,只是见林知期哀恸至深,虽是仇人受了伤,此刻满脑子里也都只是救人要紧。
卿如云甫从灰土中爬出来,此刻满脸灰尘,又是黑夜,林知期一时认她不出,也顾不上她说的话,仍是呆呆地抱住小娘子,喉咙里低低沉沉地发出痛苦的呜咽声,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小娘子的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琉璃瓶,紧紧按在林知期的手掌之中,已按出了深深的印子,而身子正在渐渐僵硬。
卿如云只好从林知期手中将布条又拿出来,探准小娘子背后的伤口,先点住四周穴位止住血势,又替她包扎起来,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才向白修宁问道:“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修宁道:“这位姑娘替你挡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