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扬叹了口气,早知道事情会如此棘手,他就不该心软,早早杀了唐芊,这事也就一了百了,现在他不仅不好意思对唐芊下手,还得去找凶手,更麻烦的是,他得带着唐芊去找凶手。
唐芊好不容易出了唐门,死活也不愿回去,口口声声说着“虽为唐门之后,但无心继承家业,只想自己出来闯荡一番”,硬是像条爪鱼一样粘着自己。
如此一来,崔扬只得带着唐芊躲躲藏藏,磨蹭了好几日才躲开唐门的追捕,出了锦城。
好在出了锦城之后,追兵少了大半,一路也算顺遂。
出城后有很长一段山路,夜间投宿无门,只得在山里度过,俩人孤男寡女,毕竟是有些不便,崔扬准备将自己的毯子让给唐芊,岂料她竟不肯独自一人盖着,非拉着他一起。
崔扬毕竟是个男子,连连拒绝,她却毫不在意,只是睡觉而已,夜寒风凉,她不好意思独占。
崔扬忽然觉得,她真的是个大小姐,对谁都不设防,发自内心对人善良。
当二人回到渝州,尤其是回到长街的时候,崔扬才终于松了口气,尽管长街藏污纳垢,但毕竟是他安稳度过十年的地方。
唐芊走进长街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与长街格格不入,她刚走进长街时就踢翻了‘不是酒馆’前的尿壶,吓得她惊声尖叫,还惹来了一通叫骂声。
她太正经了,挺直腰板走路的姿势很正经,皱眉捂鼻的表情太正常,一看就是从未来过长街的人。
“烟花巷里”的女子掩着嘴朝着唐芊吃吃地笑,其中还有姑娘冲着崔扬喊:“崔扬,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女子,要是娶了她,怕是要被我们长街轰出去哟。”
唐芊脸红得都能煮鸡蛋了,崔扬却不以为意,拉着她走过长街,进了彼岸馆。
他俩才刚进门,周围的伙计就涌了上来,连吃饭的客人都不管不顾,七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唐芊。
唐芊有些害怕,躲在崔扬身后。
这群伙计个个露出失望的神情,又散了去。
“嗨,一看就没见过世面。”
“脸蛋倒是长得不错,只可惜太无趣了。”
“也只有崔扬这样低贱的小子才看得上,要是我,她就算自己爬上我的床,我也要一脚踢下去。”
“那你可得小心点,千万别把她踢到我床上,这样的俗人,我是不要的。”
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当着唐芊的面毫不客气贬低她。
唐芊气得脸色发白,又不好发作,只得望着崔扬求助。
崔扬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以示歉意。
他心里倒没有这样看不起唐芊,虽然唐芊是个大麻烦,但她心地善良,比起彼岸馆里的伙计,她简直友好得有些过分。
若是彼岸馆里的伙计都像唐芊这样,他怕是连做梦都要笑醒。
沈南星并不在大堂里,崔扬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她。
他领着唐芊,走进后院,来到自己房里。
房间很简单,除了一张床外,并无多余摆设。
崔扬有些不好意思:“你先住我这里,我去和百里不停挤挤。”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百里不停的声音。
百里不停总会在最不恰当的时机出现,比如现在。
“我不和你挤,”百里不停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口,瞧见唐芊后,他立马改口道:“不过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我帮帮你也是应该的。”
他信步走到唐芊面前,彬彬有礼道:“在下百里不停,不知姑娘芳名?”
唐芊被他这大转弯的态度给逗笑了,回道:“唐芊。”
“唐门中人?”百里惊讶道:“你不是杀死郭的人么?崔扬没杀了你,反倒把你带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崔扬尴尬不已,叹道:“她不是凶手,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我已经决定找老板娘坦白,这次的任务我做不了,让她找别人去。”
“不是吧,你又推?”百里不停吃惊望着他,“你打算这辈子都被人嘲笑?”
崔扬耸耸肩,毫不介意:“那也总比丢了性命好。”
百里不停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老板娘迟早有天要被你气死。”
“对了,老板娘呢?”
“不知道,不过她总会出现的。”
沈南星的确不可能失踪,但她直到快天亮时才出现,此时彼岸馆乃至整条长街都渐趋宁静,只有崔扬还坐在大堂里,等着沈南星。
沈南星款款下楼,看到大堂里的崔扬,她并不意外。
崔扬简直不敢正眼瞧她,他心里愧疚极了,这些年他总会把任务搞砸,几乎每一次都是临阵逃脱,这次也不例外。
“老板娘…”
他支支吾吾,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沈南星叹了口气,道:“唐芊并不是杀郭的凶手,对不对?”
崔扬惊讶地望着她,果然什么都逃不开老板娘的法眼。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查到凶手,这次的任务不能再推脱了。”
崔扬耷拉着头,宛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这也是碧奴的意思,你不能逃避一辈子。”
“碧奴?”
崔扬惊呼出声。
如果是碧奴,那他的确是很难拒绝。
但是,碧奴怎么会插手这件事?
一个高挑的女子缓步走进长街,她还很年轻,脸上却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可又偏偏生了双杏眼,任谁都很难将这双无辜又可爱的眼睛与她这冷冰冰的性子联系在一起。
她故意挑在凌晨时分回长街,只有天快亮的时候,长街的人才会渐渐睡去。
前方有个酒鬼醉醺醺走过,周身泛着浓郁的酒气,跌跌撞撞往前走来。
碧奴望见来人,小心避让着,岂料酒鬼瞧见她,咧开了嘴正欲走来,碧奴惊慌之下掠上屋顶,直奔彼岸馆。
沈南星正在屋里泡澡,这是她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她甚至想再泡一个澡。
房顶上传来脚步声,声音踏得很重,但也很慢。
“进来吧。”
碧奴破窗而入。
她一只手握住张碧色的小弓,另一只手提着箭,箭尖上还残留着深红的血迹,
碧奴脸上的表情松懈下来,她缓缓说道:“凤凰楼楼主已经死了,眼下凤凰楼一片大乱,不出意外,买主能登上楼主之位。”
沈南星露出满意的表情,赞叹道:“碧奴,你做事越来越利落了。”
碧奴浅浅笑了笑,她一向是很懂事的,轻声道:“那我就先走了,你继续泡。”
“等等,”沈南星难得叫住她,“这次有个小意外,郭九的弟弟死于非命,他本以为是唐门所为,但崔扬却查到真凶另有其人。”
“崔扬?”碧奴惊呼出声,“他出长街了?”
沈南星笑道:“他总不能躲一辈子。”
碧奴眼神黯淡下来,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沈南星继续道:“我知道你关心他,这次他惹上的是唐门,难免有些棘手,何况他那样的功夫,别说杀人,自保都很难。你这次回来了,有空就去教教他,也免得他总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碧奴低声道:“他胆小怕事,也不能全怪他。”
任谁见了惨不忍睹的尸体,都会心生恐惧,何况还是自己的父母。
沈南星叹道:“碧奴,你可在怪我?”
“碧奴不敢。”
沈南星柔声道:“我是对不起崔扬,这份情还要有劳你来替我还,好好教教他,唐门这块肥肉,值得咱们用心。”
碧奴并不回应她这话,反问道:“为什么要找崔扬?”
沈南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半晌后她才开口。
“做人做事要居安思危,但凡遇到有些天分的人,我总是不愿意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