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别枝离了正院，身边的丫鬟掌着灯，慢慢走回遮墨院。明汀兰当年搬出正院时年岁尚幼，明夫人特意选了离正院最近的一处，以便照应。不多时明别枝便到了遮墨院，小丫鬟原路返回——她方才在正房门口，见大姑娘孤身一人走了出去，急忙提着盏琉璃灯追上。

遮墨院亮着灯，守夜的婆子坐在门边，头一点一点打着盹。听见声响，婆子睁开眼，目光扫过明别枝静如秋水的脸。

“大姑娘回来了！”婆子朝屋内喊了声，站起来堆笑道，“大姑娘辛苦了，夫人早已将一切安排停当，又拨了身边最得力的丫头过来伺候着。”

明汀兰搬离遮墨院时仅带走了两个贴身丫鬟，其他的洒扫婆子和粗使丫鬟便都留了下来。明别枝笑着道了谢，进了房中，耳边听到院门哐啷一声，关上了。

遮墨院地方不大，进门后一个小小的庭院，两侧各有一间厢房，正面是一座三开间的北房。院落四周修筑抄手游廊，将三座房子相连。

明别枝跟着婆子进入北房，一个着红衣的丫鬟盈盈上前，俯身拜倒：“奴婢见过姑娘。”

就着跳动的灯烛光芒，明别枝垂着眼帘，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容貌秀丽的婢女。

“你叫什么名字？”明别枝坐下来，那婢女忙端了早就备好的茶水，恭恭敬敬地奉了上来。她在书房待了许久，正好有些干渴，便接过喝了一口。

“夫人说了，从此后奴婢便是姑娘的人，以前的名字抛弃不用，请姑娘重新赐名。”

明别枝也不客气，放下茶碗道：“我在竺州有个婢女叫碧砌，也不知往后还能不能见到她，我着实想念。不如你叫做红轩如何？”

“谢姑娘赐名。”红轩又斟满茶，道，“夫人说原本姑娘的份例该有两个贴身侍婢，但如今府中没有合适的，打算改天叫牙婆进来，让姑娘亲自挑选。”

“母亲费心了。其实这份例不份例的我倒不在意，若是你服侍得好，来日便是将两份月银全给了你也无妨。”

一缕喜色从红轩眉宇间一闪而逝。有两份月银固然是天大的好事，不过红轩更在意的是那日明夫人同她许诺的话语。大姑娘订亲在即，她是必定陪嫁过去的，来日自然是姑爷的房里人。若大姑娘在她之外另拣选美貌丫鬟，她未必有信心能博得姑爷宠爱。

如今大姑娘既然没有补足份例的意思，那么自己便会是她在婆家唯一可靠的心腹，但凡稍微争气点，姨娘的位份是跑不了的。

想到此处，红轩更是心花怒放，笑吟吟地应了声“是”。

明别枝呷了口茶，眼皮轻抬，瞥了她一眼。

红轩见大姑娘一脸似笑非笑，那双凤目好似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明亮犀利，不由心中一跳，借口整理床铺走入了卧房。

“小江氏给我指派的婢女果真是不错啊！”

明别枝目送着红轩身影消失，嘴角上翘。

明夫人出身相府的旁支，乃是当今江相爷的堂妹。江相爷的亲姐嫁入王府，人称江氏，故而明老太太素来称明夫人为小江氏。

明别枝口中虽称明夫人为母亲，心内却从未信任过她。如果说云岚城内有谁试图谋害于她，那么小江氏无疑是最有嫌疑的那个。她若成功嫁入江府，来日便是相府少夫人，在京中地位远高于小江氏。虽如今并没人深究她的身份，但到那时只要她愿意，京中贵妇都会知道小江氏非但不是明詹事的原配，且她嫁入明家时原配还未死！

这无疑是小江氏最为忌讳之处！

当年明松照入京赶考，明别枝的生母胡氏身怀六甲苦等夫君不至，最终等来了一纸休书。她于伤心绝望之时生下女儿，没几个月便撒手人寰。而那时候明松照正双喜临门，与小江氏恩恩爱爱，并在胡氏过身后不久产下一子，便是明新霁。

当年明松照欺负胡氏乃一介孤女，无人为她出头，这才敢公然停妻再娶。此事若是宣扬出去，即便明松照能以胡氏病重而死遮掩过去，但小江氏身为大家闺秀而甘作继室，日后在京中女眷中声望必然一落千丈。

“管她打的什么主意，我自以不变应万变。”

明别枝思虑既定，便叫人进来伺候洗漱。

一连几日都风平浪静。

明别枝除了一日三餐时会与明夫人和四兄妹会面之外，其余时间都闭门不出，安安心心地在遮墨院看书打发时间，偶尔也绣上几针。她虽不常做针线，但生性聪颖，寻常花样一看便懂，花鸟鱼虫绣得活灵活现。红轩原本还有点瞧不上这个一身土气的大姑娘，后来慢慢改观，竟真心实意地佩服起她来了。

那日午间照常吃了饭，明别枝同红轩边说边笑走出流芳堂。

明家不似京中勋贵人家，一家人相处规矩不多，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一套。这些日子以来明晨曦似乎已经习惯了家中多这么一个大姐姐，渐渐地肯出来见人了，只是碰见明别枝仍是一脸爱理不理的样子。明别枝也无所谓，反倒明新霁有些不好意思，隔三差五地同明晨曦理论一番。明汀兰则跟个开心果似的逗趣，时不时地刺明晨曦几句，惹得明夫人忍俊不禁。明清晓仍是个闷罐子，一顿饭都不见他说上一句话，就是筷子不停地往明别枝碗中夹菜。

“三姑娘虽年纪最小，却承袭了夫人温厚的品性，平时对下人也宽容，难怪老爷夫人都最疼她。”

红轩见明别枝言辞间对明汀兰颇为喜爱，刻意迎合了几句。明汀兰点了点头，这些时日以来她看出红轩虽然心气高，却知情识趣。

一个人只要有所求，便可掌控，无欲无求之人才是最可怕的。

天下着绵密的小雨，主仆二人便捡着抄手游廊出去。刚走至西厢房门口时，院门口忽然闯入个婆子，哭哭啼啼地朝着正房奔去。婆子身边有个小丫鬟扶着，走得跌跌撞撞，险些在泥地里滑倒。

“那是柳嬷嬷，好几天没看见她了，这是怎么了？”

红轩停了脚步，诧异地望着庭中被淋得透湿的两个人。

“柳青竹家的？”明别枝心中一动。这柳嬷嬷若是从前院过来尚不至于湿成这样，想必是从外面进来的。柳笑眉意外枉死之事前几日她已告知了明松照，红轩说近日柳嬷嬷不在内院，想必是去寻女儿了。

“姑娘认识柳管事？”

明别枝不答，转身看到柳嬷嬷进了流芳堂，两串湿答答的脚印留在在门帘外。庭院中刚长出来的青草毛茸茸的，托着晶莹的雨珠，一眼望去，好似一张水晶绒毯。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