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别枝见江寒月不作声,稍一思忖便想明白了其中缘故。如果明日有正事无法陪同的话,那么他完全不必遮遮掩掩。他唯一需要顾忌她的事由就是任风回,倒不是怕她知道,而是在这件事上,他再是无耻也做不到堂而皇之。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江寒月拉过妻子的手渥在胸口。车内明明是温暖的,她的手却冰冷刺骨,好像数九寒天的严冰一般。
明别枝挑了挑眉,怒色一闪而过。浓郁的悲哀涌上心头,她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心如死灰。她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也低估了这一年对江寒月生出的情愫。
江寒月何其敏锐,瞬间便察觉了她的心绪。他不觉得有丝毫的不妥,甚至隐约有点放心。如果一个人对枕边人的一举一动都麻木不仁的话,那么这个人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因此妻子的表现令他满意,经过了这么多失望和挫折,她即便面子上冷漠,心中始终不曾将他舍弃。
自卑与自负往往结伴而生,江寒月深深相信,纵使二人之间隔阂再深,只要他达到目的,放下身段,他的妻子仍会如云伴月一般,向着他所在的方向,不离不弃。
谁也不知道明别枝是不是也这么认为,不过第二天她回娘家的时候,兴致倒是不低。
这回她把碧砌和青禾都带上了。红轩得知风声后也想过去,毕竟她已经坐稳了姨娘的位子,肚中孩儿即将出生,如果回去的话,无异于衣锦还乡。
于是趁着半溪阁这对夫妻在屋子里说闲话的时候,红轩破天荒的进去伺候茶水,趁势提了这个要求。
明别枝的目光缓缓从她肚子高耸的肚子上滑过,停留在手中茶盏上。
“你现在是爷的人,爷说成就成。”
红轩看着女主人漫不经心地用盏盖拂开茶叶,就着唇浅抿了一口。她求救似的把一双媚眼凝注在江寒月身上,示意他开口求情。
“红轩想去看看昔日姐妹也是人之常情。”江寒月对与红轩的顺服乖巧还算满意。收房这么久以来,红轩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寻常不轻易说话。今日难得提个要求,江寒月决定帮她一把。
明别枝把茶盏往茶几上一搁,江寒月斜眼瞧了瞧她脸色,连忙改口道:“不过你如今这么大的肚子,万一有什么磕着绊着的,对谁都不好交代。”
碧砌在旁边听得真真儿的,见红轩面色瞬间塌了下来,忍不住笑出声来。
明别枝瞪了她一眼,碧砌捞起块点心塞嘴里,含含糊糊道:“我不过是头一回看见姑爷这个惧内的样儿,觉得新鲜而已。”
这话不说尚好,一说出来,明别枝脸色就讪讪地,伸手往她嘴里塞了三四块点心,差点噎死这个贪嘴的胖丫头。
江寒月不成想今日做了回妻管严,原本有些郁郁,见此情景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半溪阁一改多日来的沉闷,连夜色都轻快了几分。明月在浮云中穿梭,好似也想撩开面纱,看看这朗朗笑声因何而来。
到了临睡前,碧砌边铺床边叹气:“姑娘与姑爷许久不曾这样开心了,我还以为当初的日子又回来了!”
明别枝坐在妆凳上,忽然手抖了一下。
江寒月今晚的刻意示好当然有他的原因,只是这个原因她没必要同别人分说。
明府主母新丧,因此府里府外仍保留着些许殡仪的影子。明别枝含着笑欣赏那些在风中乱飞的白绢。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就连这些已经发黄的白绢也会被人丢弃。就好像明夫人的音容笑貌,不久后也会被忘得干干净净。
明松照对于江寒月未能随同前来颇有微词。明夫人过世后,他伤心过度,兼且络儿有些求子心切,故而身子虚弱,眼皮底下隐约有些青黑。父女二人在外书房中互相问候了几句便已然词穷,相对默坐了一会儿,明松照便叫络儿把大女儿送了出去。
这一日天色阴郁,仅有丝丝缕缕的天光从浓厚的云层中穿过。凌冽的风如同极北之地飞过来的鹰爪,在每个人裸露的肌肤上挠出不露痕迹的伤。
明别枝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妇人,弯唇笑了笑。这样冷的天,她还穿着身雪青色的丝缎薄袄,玲珑曲线毕露,从骨子里透着妖娆。
“这些日子照料父亲,柳姨娘辛苦了。”
自从明夫人过世,络儿便寸步不离地跟着明老爷,俨然将自己当成了明家主人。她如今最可遗憾之处便是明汀兰抢先一步夺取了掌家权力,害得她不上不下,抖不成威风。
如今寻着与大姑奶奶私下相处的机会,络儿心思活动,殷勤地扶着明别枝道:“大姑奶奶哪里话,这本就是妾身该做的。三姑娘才是真辛苦,小小年纪便要操持一家事务,每天忙得连觉都顾不上睡。”
“哦?”明别枝诧异道,随即醒悟过来。明大奶奶张氏在月前因为明汀兰的缘故胎像不稳,如今必然还是在保胎。后院一应事务繁杂纷乱,男丁不便插手,因此就让三姑娘占了去。
显然,面前这位柳姨娘野心勃勃,深恨大权旁落。
明别枝觉得好笑。明汀兰再不是东西,那也是明家自小当嫡女养的三小姐。络儿不过一个比通房强点的妾,就敢觊觎流芳堂的正位了吗?
是了,她有柳嬷嬷背后撑腰,父亲身边也独她一个。想起那个阴险的妇人,明别枝就不大愿意继续跟络儿聊下去。
“父亲也忒不会心疼三妹妹,柳姨娘身边有柳妈妈照拂,理应由你分担才是啊!”
络儿见她话中似有偏向于她的意思,心下一喜。正打算求大姑奶奶做主的时候,却见那位眉目冷淡的女子甩脱她的手,大步远去了。
她站在冷风中思索片刻,才想明白明别枝是在讥刺她。不过明别枝都不曾料到的是,自从明夫人过世,柳嬷嬷倒是一心一意地站到了明汀兰这边,俨然将她当成了主母侍奉。
络儿最能察言观色,她虽想不到其中缘由,但见干娘一改前态,就知道自己争权的希望渺茫。而明松照这些日子毫无心情去管这种鸡毛蒜皮,因此她挑了几次头都未能如愿。
碧砌与青禾正站在避风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然见明别枝匆匆而来,不由吓了跳,忙收了话题跟上去。青禾远远看到书房门口的青石板路上站着个眉目清秀的妇人,心知大奶奶是与她起了龃龉。碧砌却一叠声地问道:“姑娘走路怎么风风火火的,出来也不叫我们一声?”
明别枝对着她翻了个白眼,青禾扯了扯碧砌,又问明别枝:“奶奶这会儿是打算去看看明大奶奶呢还是怎样?”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垂花门下,明别枝停住脚步,抬着头仰脸看了会儿雕镂精致的门楣,笑道:“先去会会我们的明三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