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一个多月大约是明汀兰自记事以来过得最舒心安逸的日子了。她所恨的已经一命呜呼,她所要的尽在手中。起先还担心萧流风不死心,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再未出现。
她却不知道,萧流风刺杀明夫人这件事能瞒得住满京城的人,却瞒不过萧家和萧萧门。因此明夫人死讯一旦传出,萧流风就被关押了起来。
明汀兰坐在流芳堂内,惬意地舒了口气。
因为是在热孝中,她穿的是身米白色的粗布袄子,更衬得一张俏脸滑如鹅脂,欺霜赛雪。她学着明夫人的样子半靠在软榻上,绫儿小心翼翼地给她捶着肩。
早间柳嬷嬷进来告知了一个消息,说是大姑奶奶即将出发去竺州,故此今日会来辞行。柳嬷嬷自从过了那一晚后十分顺服,虽然她的干女儿络儿时常会因为不服气而在明松照前告状。明汀兰当然知道她未必存了什么真心,不过只要自己一天握着老婆子的短处,那老婆子就不敢造反。
“姑娘,大姑奶奶来了。”
绡儿如今是明汀兰的得力干将,她与络儿同在自得堂服侍,络儿变成柳姨娘后时常喜欢压着她一头。因此见明汀兰与络儿暗地里争锋,她十分乐见其成。
明汀兰觉得近些日子实在是顺心遂意,就连她最忌讳的那个人都要离开京城。想到这里,她心情更是舒畅,当下不计前嫌地快步迎了出去。
“大姐姐来了!绡儿愣着做什么,快给大姐姐上她喜欢的桂花糕啊!大姐姐快坐,这桂花糕可是遮墨院里的桂花树上摘的,专等着姐姐来了......”
明汀兰拉着明别枝的手笑意盈盈,娇俏中稚气犹存的小脸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让人觉得她这样的欢喜是发自于内心的,是真心实意的。
流芳堂门口已经换上了厚重的夹棉帘子,明别枝微有点恍惚,好像看到了初进府那天的场景。那时候,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也是这样欢笑着迎接她。一年多过去,似乎所有的纠葛都不曾发生,所有的不快都是过眼云烟。
“三妹妹怕是记错了,爱吃桂花糕的不是我,是叶姨娘。”
明别枝目光直视着明汀兰,看到她眼底的一丝恐慌。江寒月那天顺便提了一句叶姨娘之死恐有疑点,她忽然想到当初在叶姨娘灵前,明汀兰曾提到逝者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事。也就是说,当明清晓在屋内与叶姨娘说话时,明汀兰也在,却没有现身。
此时见明汀兰的神色,她更是确定,不由心寒无比。
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竟有如此心计,下手如此狠毒,实在是令人齿冷。
不过想到江寒月,明别枝又觉得她似乎也算不上什么了。难怪她当初死心塌地地看上了江寒月,原来二人之间竟是如此相似,臭味相投,简直天造地设。
“三妹妹还记得叶姨娘吗?啊,对了,三妹妹应当是不愿意提姨娘的。若是没有姨娘的存在,三妹妹就是养在母亲身边的嫡女,如何会低人一头呢?”
明汀兰勉强笑了笑,压下升腾而起的恼怒:“大姐姐提那么多做什么呢?谁不希望跟大姐姐似的,虽然身份不明,却还能嫁个好人家?说起来胡氏夫人也命苦,当初死得不明不白,如今母亲过世了,祖坟中的嫡妻位置还不知道谁占呢?”
明别枝心中“咯噔”一下,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让柳嬷嬷去同父亲出首,我就再也不提叶姨娘。”
近二十年前的旧事,如果说还有谁知道这其中内情的话,那必然是明夫人的陪房柳氏一家。明汀兰显然也是从柳嬷嬷口中得知此事。
胡氏虽然是明松照的发妻,但京中人尽皆知的明詹事原配却是江玉烟。如果正常归葬的话,明别枝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自己的生母肯定只能退避三舍。
但如果明松照知道当年胡氏之死是被江玉烟所害,纵然人死事了,无法追责,但于情于理,他也不会让小江氏占据正室的那个穴位。
“我一向知道大姐姐是聪明人。”明汀兰终于不再扮演好妹妹角色,一双大眼睛眨巴着,笑道,“大姐夫一向可好?当初我还以为他果真是个柳下惠呢!大姐姐知道吗?我曾勾引过他,没想到他将我训斥一番,任由我留在那个黑漆漆的竹林中淋雨。我那时候对大姐姐真是又羡又妒,俗话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谁成想啊,与你成婚后不到半年,他就把红轩收房了!唉,想来我还是不够风骚,也不知道红轩那狐狸精在床上是如何光景呢?”
明别枝顾自坐了下来,喝了口茶。
流芳堂内摆放着一个大火盆,被镂花的竹熏笼罩在里边,红色的炭火星星点点,好像一个巨大的精雕细镂的竹灯笼。明别枝似乎被这个熏笼吸引住了,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
“你是不是对他的房中事很感兴趣?没关系啊,我帮你牵线,让你得偿所愿。反正现在红轩也不方便服侍,肥水不落外人田,有你陪他,我很放心。”
明汀兰原本是想着寒碜她,没想到反倒被她与个丫头相提并论,一张小脸气得通红。明别枝轻叹了口气,目光从明汀兰鞋尖渐渐上移,一直到了她的脸上,好像发现有什么有趣的花样一般,突地扬眉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明别枝望着她有些散乱的眉头,目光又投向她的腰身,摇头道:“我没想到我可爱的小妹妹竟有这样的胆子。不知道经手人是哪位呢?莫非是流风?”
明汀兰猛地伸手捂住肚子,冷冷道:“我的事不劳江大奶奶操心。”
“谁想操心你呢?我只是提醒你,有些东西瞒不住的。我可不希望明家接二连三地出事,父亲身为太子府詹事,多少还是要脸的。”
明汀兰打了个寒噤,她再是心性阴狠,也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想到来日的危险,她的脸好像花瓣经了寒霜般鲜艳尽失,贝齿紧咬着下唇不发一辞。
明别枝满意地站起身来,出了流芳堂招呼碧砌和青禾,往逸云馆去了。
逸云馆在流芳堂的东侧,主仆三人说说笑笑,踩着鹅卵石小径,过了个宝瓶门。
这个时节树叶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几株高大的枫树枝条上残存着手掌大的红叶,在风中簌簌飘动,时不时地往下飞落。青禾看着碧砌在树木间跑来跑去地接叶子,诧异道:“听说奶奶家的这处宅第造的年岁也不是太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树木在这?”
“这些树自然是原本就有的,父亲在造房子时将它们保留了下来。”
前方转出个人来,明别枝一看便笑了,原来是明清晓。他裹着身厚厚的淡褐色袍子站在光秃秃的树枝下,怪不得起先没注意到。
碧砌和青禾赶紧行了礼,明清晓摆摆手,走到明别枝跟前道:“我是刚在大哥那里听到大姐姐来了才出来的。母亲都已经去了,大姐姐进了后院怎么先去了流芳堂,难道大姐姐如今也觉得三妹妹是这一处的主人了?”
明别枝听他一番话说得飞快,心下好笑。见他领口处少扣了一粒扣子,她伸手替他边扣边道:“你怎么也学得跟阿霁似的教条了?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你的小厮怎么没跟着?这么冷的天,你本来就身子弱,怎么不好好地在逸云馆待着?难道还怕我找不到路?”
碧砌笑嘻嘻地插嘴道:“这才显得二爷对姑娘的情分呢,左右姑娘当初还喝了好几回二爷送的汤水,那可是独一份的。”
明清晓一听这话脸色就讪讪的,被冷风吹得泛白的脸色都缓缓红了起了。青禾不明就里,正在猜测时,忽然听见“扑通”一声,这位明二爷跪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