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树下铺满的落叶在明清晓膝下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他仰着脸,一双眸子中流露出祈求。
明别枝吓得后退了一步,青禾赶紧弯腰去扶。碧砌见自己说了句话后二爷就跪下了,慌得咬着帕子东张西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听说大姐姐要回竺州去了是不是?”明清晓甩开青禾的手,跪着不肯起身。
明别枝点点头,满脸的疑惑。
“你可别开口要我留在京城啊,不可能!我都一年多没见着祖母了,再耽搁下去的话,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成行呢!”
“吓死我了!”碧砌松了口气,埋怨道,“二爷干什么呢?有话好好说不行么?”
明清晓连忙摇头,道:“我当然不是要留大姐姐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希望大姐姐能帮我同父亲说说情,让我带着缎儿一道回乡去。”
明别枝愣住了。明清晓之前确实提过过上几年娶缎儿为妻,但如今明夫人刚刚过世,三年孝期内,明家儿女当然不可能议婚。
“再等几年吧?”明别枝犹疑地看了看他。
明清晓急得汗都出来了,目光躲闪,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明别枝挥了挥手,青禾与碧砌会意,远远地走了开去。
附近除了幽幽的冷风再无旁人,明清晓擦了把汗,低声道:“缎儿有身孕了,我不希望孩子一出生就因为庶出而被人瞧不起。”
原来数日前缎儿忽然呕吐不止,明清晓略懂医理,一问之下才知她竟已有两个月的时间没来月事了。后来他出门时悄悄带着她去了医馆,确认是已经怀上了。
明清晓惊喜交加,一连数日未曾好眠。今日在逸云馆听说明别枝即将远去竺州,他立时就好像云开见月一般,决定与她同行。
但他知道父亲不会轻易应允。无论他以哪种理由提出,父亲都能堂而皇之地回绝,甚至会连累缎儿。为今之计,只能借助大姐的力量,帮他一起说服父亲。
明别枝明白他的心思,他自己就是个庶子,这么多年来受够了旁人的轻慢。他对缎儿是真心爱护的,又怎么容得下她所出的孩子遭受与自己相似的命运。
“其实也不难。”明别枝自然是愿意明清晓一道回去的,她想到明夫人的灵柩至今还寄放在朝云寺中,便道,“你去同父亲说,前些日子母亲托梦给大哥想要早日入土为安。既然大哥走不开,那么就由你代劳,与我一同南下,扶柩回乡。”
明家原打算年后由明新霁扶灵南下,让明夫人归葬祖坟。因为今年新春虽然不能大肆庆祝,但作为嫡长子,一众礼仪都少不了他。
“这样会不会太不敬?”明清晓素来惧怕明夫人,即便她已不在人世,他仍不敢轻易冒犯。
明别枝冷笑道:“她死后还能有点用处,也算给来世积德了。”
“可就算大哥愿意帮忙圆谎,我以这个缘故回了竺州,顶多半年也必须回来了。”
明别枝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明清晓的脑袋,明清晓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戳得后退几步,挠着头皮看着她。
“到时候就说你愿意留在竺州给母亲看坟不就行了?若是父亲不允,你还可以说打算留下来替他尽孝。只要祖母不赶你回京,父亲怎么好意思拖你回去?”
一番话说得明清晓愁云尽去,眉开眼笑起来。明别枝看着他脸上满满的期待和欢喜,心里也是暖洋洋的,十分舒适。
不过她终究还是担心节外生枝,看过张氏后又拐到了外书房。
明松照十分意外,心里却是高兴的。明别枝也不多说废话,开门见山道:“女儿方才听阿霁说母亲托梦与他,想来朝云寺香火虽好,终究不比入土为安。既然这次女儿得了翁姑允准回南,父亲若是放心的话,不如让阿晓领着棺木,随我一同回去。这样我们姐弟也有个照应,我也能略尽孝心。如此两相便宜,岂非大善?”
明松照微一沉吟,也觉得若等到年后的话,时日也太久了些。虽然觉得女儿这建议来得突兀,但也算合情合理,于是点头允了。
明别枝见他答应,又想到明清晓所不曾说出口的顾虑,决定好事做到底。
“女儿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父亲肯不肯成全女儿?”
明松照见她一改往日的爽快,居然吞吞吐吐起来,奇怪道:“我什么时候不愿意成全过?”
明别枝蹭到明松照身边,笑到:“父亲也知道我身边只剩了一个碧砌,虽然忠心,但脑子却不行。因此想讨个伶俐点的陪着我,不知道父亲意下如何?”
“你看上谁了?”
明别枝眨眨眼,瞟了瞟站在书房门外的络儿,道:“阿晓身边的缎儿。”
明松照的脸色立时精彩起来,薄薄的怒色与淡淡的苦笑交替闪现。半晌,他扶着额,唤入了络儿。
“去把缎儿的身契拿来,顺便让人进千叶居把她叫出来,让她跟我们家大姑奶奶回相府去。”
明别枝原以为需要多费唇舌,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想通了,不由笑逐颜开,连声道谢。
明松照虎着脸道:“你们还真当我老糊涂了!”
明松照哪有不明白她的意图的?小儿子同缎儿的那些勾当他早已有所听闻,此次去竺州来回至少三个月,他一个未婚公子身边总不能特意带个丫头。
女儿一向不是多事之人,此举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明松照虽然反感儿女荒唐,但他早先便答应了缎儿放她自由身,如此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过去了。
千叶居的明清晓得知后一块大石落地,对明别枝更是感佩不已。他原本打算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委屈缎儿做个逃奴,等来日生下孩子再跟父亲求情。如今能这样名正言顺地带去竺州,到时候去府衙销了身契,他就能娶她为妻。
不过这会儿缎儿跟着明别枝去了相府,二人有好些天见不着面,难免依依不舍。
于是明清晓一直把马车送出了角门才怏怏回去。缎儿同着明别枝坐在车内,也是心神不宁,时不时的半揭开车帘瞧一瞧。
碧砌捂着嘴偷笑道:“缎儿姐姐是舍不得明家还是舍不得二爷呀?”
缎儿刚把目光收回,一听之下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在哪儿做奴婢不是做?有什么舍不得的?”
青禾的眼睛溜过缎儿小腹,她比碧砌见识多一些,刚刚缎儿上车时闻见车内香味,扶着车辕吐了许久。虽然不知道大奶奶为什么要接个双身子的丫鬟回半溪阁,不过多半不会是坏事。
暮色苍茫的时候,北风越来越紧。马车进了相府的车马院,碧砌下车扶着明别枝走了几步,一扭头却看见青禾在后面挽着缎儿,亲热得有些出奇。
“她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碧砌自言自语。
明别枝听得好笑,正想说她两句时,猛然看到前方桥上站着个深紫色缎袍的女子。
“这么晚了,大嫂这是打哪儿回来呀?哦,记起来了,大哥同我说过,大嫂今日是回娘家了。”
任风回挺着肚子威风凛凛地拦住了明别枝去路,身边的紫陌提着盏八宝琉璃灯。虽然天色还不算太昏暗,那盏灯却已经点上了。寒风中,玲珑剔透的的。灯盏摇晃不停,内里的火光却四平八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