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前，打扫得很干净，摆放的鲜花还没有完全蔫儿，瞧着应是不久前有人来过。

纤细的手指在冷刺的大理石墓碑上留下一层水印，陆离在一旁摆着祭品。

这世上对施念庭最大的仁慈，恐怕只有碑石上孝女那栏刻着“施卿安”三字了！可是她连名字也改了！

“爸爸，我们来看您了”念之慢慢跪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湿润的苔藓一点点浸湿膝盖“安安结婚了，他对我很好……您放心，只是……我想您了，要是您看见我现在的样子，该多开心啊！”

跪直的背渐渐软塌下来，那是一种生命无可奈何的沉重，“要是，他对我不好……您该多担心啊！”

陆离没有拉起她，磕了头，没起身也陪她跪下了。

虞家当时正是财政危机的时候，施念庭挪用公款自杀后，跳江自杀了，没人知道那笔钱是他鬼迷心窍了，还是另有所用，他保全了虞家名誉，虞家幕后将他挪用的公款补齐了，也担了一笔巨额罚款，股东大会上董事会并不愿拿出分毫，而当时这笔不小的数目，是翟家帮忙还了债。

“您就不要担心我了……我知道您不放心我，我真的……没事儿，您就不要担心我了！”

念之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心头像缠绕着一条毒蛇，越来越紧，一种头晕目眩的窒息，和冰冷。

有些东西是无法释怀的，你伤心时会难过，你开心时会更难过，因为不论你好或者不好，他都不在你身边了。

她血红的眼睛，幽黑的瞳孔也变得浑浊，鼻尖儿泛红是这张没有半丝血色的脸上唯一的颜色，陆离看着她，心里的痛又怎会少一分。

下山途中念之依偎在他怀里，他们走得很慢，很慢，念之的裤子湿透了，陆离怕她冷就将她背起了。

那是怎样爱着自己的人呢！念之觉得世间一切言语来形容都显得苍白！

“父亲出差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我，虽然我睡觉很老实，他还是会来掖一掖被子，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他也会像欣赏珍宝一样，坐在床前看着我，能看很久”念之喃喃自语着。

念之趴在他背上，闭着眼，任由滚烫的液体灼着皮肤，可是嘴角却扬起很好看的幅度。

“有时其实自己没睡，可是还是努力闭着眼，因为那样他会很安心，有时明明盖得很严实，知道他来了，就把被子踢了……因为很想他，这样做，他下次还会来”

她的声音很平和，可是陆离知道她一直在哭，别过脸去朝着念之：“念念……真傻，你没睡着的时候，眼皮下像有鱼在游，睫毛扑闪扑闪的”

念之睁开含笑带泪的眼睛，密扇一样的睫毛沾满了晶莹，“是，有一次拍戏需要拍昏迷的一个特写，剧组里的人都能做，就我，我是真的没办法，一闭上眼，眼皮就抖得不得了。”

陆离耸了耸背，将她背得更高些，“然后就等你真的睡着了，才拍的。”

“你怎么知道？”

“呵……”他也笑了，只是有些无奈，念之看不见他这样。

凄烈的寒风一缕缕吹进灰暗的屋里，吹散那一卷灰白烟叶里最后一点猩红的火烬，满屋子一股呛鼻冲脑的烟酒味，莫成潇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胡渣绕满下巴，头发杂乱，面色蜡黄，眼睛浊黄虬盘满血丝，眉眼间充满一种淡漠的死寂。

“阿新”

“嗯”

“以前在刀尖儿上讨生活的时候，都活下来了，现在…人，人却不在了……”莫成潇说着又一口吞下整杯烈酒，灼辣的酒分子刺扎着每一个细胞，痛得人皱得眉头紧紧的。

“您节哀”阿新跟了他这么多年，一个中枪都不喊疼，杀人都不眨眼的人，能痛成这样，那一定是万箭穿心。

“他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淡淡笑着，长长叹了口气，又道：“如今，确实是孤家寡人了……”心口疼得很，呼吸都是轻飘飘的“我这才多少岁啊，可是……真的累了！”

阿新不说话，坐下来也端起桌边的酒一饮而尽。

“本来就想平静点活着，没办法一开始就是身不由己！”

作为遗腹子生下来就不受待见，和母亲相依为命到十五岁，母亲病死了，苟延残喘活着如今，终于不再任人欺负，可是到头来却好像也是空空如也。

“司机……说是，是冯总叫他走的”阿新弱弱地说道。

监控显示，那晚冯有成是醉得腿脚都不利索了，是被拖上车的，因为是雨雪天，酒店的保安为他撑了伞，一把黑色商务伞，足以将人罩得严严实实的，应是有司机去接的，可开车的却是他的助理，那人跟着他左右，自然喝了不少酒的，警方初步判定是酒驾发生的车祸。

“那……按理说他是想在酒店过夜的”抬起眼皮朝阿新看着。

阿新却不敢作声了，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睛像鹰眼一样敏锐，手心捏满一片冰湿。

莫成潇明白了，岐帆酒店有一区是别墅群专门为高级贵宾提供的，冯有成这些年干的事哪是见得光的，为了私密他怎么可能让监控拍到！

莫成潇一只手揉捏着胀痛的太阳穴，紧蹙的眉心像深深的沟壑一般，半晌才道：“自作孽！别让警方查了，查出个好歹来！”

“货车司机也还没确认身份，估计……是个黑户”

“毕竟刀口上讨饭那么多年，得罪的人自然不少的，你们底下的再查吧”细长的眼睛冒着寒光，摇晃着杯中金黄的酒，嘴角的一抹笑也变成一把刀子。

有些人活着，是需要理由的，比如仇恨。

冯友成旗下的产业和公司，莫成潇才是幕后的操纵人，冯友成事出突然，处理他留下的产业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出事那天，酒局上的人都知道虞念之也在其中的，不过她是出了房间才被手刀打晕的，后来的事那些人是不知道的。

冯有成的死，真的是意外吗！若不是呢！能对莫成潇的人动手的，那岂止是一般人，所以那天饭局上的人自然也谨少慎言，根本不敢臆测。

回到莉园，个个儿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念之被这种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又闭口不提的诡异惹得有点害羞尴尬了，吃过晚饭匆匆上楼了。

落在酒店里的手机，翟汐送来了，念之看着手机，突然想到了什么……

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不一会儿在一串儿陌生的手机号码顿住了。

上次在外场拍戏，订的外卖奶茶是果果的手机号码，后来莫成潇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拍戏的地方，那他一定对果果的电话号码熟悉，或者他一定见过那串号码，并且知道那串号码是虞念之的助理的！

那之前自己不过只见过他一次，念之越发肯定那晚上陆离接到的陌生号码是莫成潇打来的，可他为什么查自己，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放过！

这部手机里虽没有和冯有成的通讯记录，可是有陆离的……想着想着后脊不由得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