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个月后,因祁芙北上日久,子信公子为之担忧,又不知北方情况具细如何了,探子回报的多是无用的信息,子信念着这个妹妹的脾气,是故,迟迟未敢有所动作。
日前由北方来了密信,好一封适时的折子信,想必是十万火急的,张踏私自做主,把信笺截了下来,在天健都里让子信公子当先拆看,不料呈于面前的,却只有五个大字:‘定不辱使命’!
子信公子本以为是一函求援的兵书,怎料不远万里,竟送回五个荒唐字。
他心知这个妹妹的脾性,脾气大一些,向来少出去历练,主公当掌上明珠一般宠着,其实她骨子里并没有凤衣有主见,她性子更厉一些,不太会回转,如今有此等决心,不知是不是迷了心窍,指不定她在远方,遇上了什么事端,张踏在一旁搁下信件,有些心焦,左思右想思虑不透彻,子信公子便有些坐不住了,执意要访曲南殿!
派天健都的使者,赶紧去曲南殿传了话,说是正午拜访。这一刻,子信公子在天健都大殿上来回踱步,心中犹疑辗转:……这密信由秘史传递,直达主公,张踏即便有能力截获,却也不会如此轻巧……恐怕不仅是张踏急了,主公也有回护之意...?
祁信好似瞬间想通了这一层,祁芙刚刚接手了梅花墓的职权,已是位高权重,主公恐怕不方便再授意帮衬...张踏有意截获信笺,主公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他得手。
若论起揣度主公的心意,祁信这一声‘叔父’可不是白叫的!祁信此时敏锐的嗅觉,指引他一定要去曲南殿走一趟,毕竟这些年祁芙最听祁琳的话,‘曲南殿’明里暗里帮衬了‘风鹿台’不少,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又岂能不知。
祁信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是曲南殿今年出尊立威之际,祁琳是否还有余力呢?
......
曲南殿内,祁琳听天健都传讯使者言罢,打发了使者,搁下手中的笔墨,便唤来肖缨为她沐浴更衣。
祁琳在帐内自退净衣裳,见肖缨在浴桶中撒了花草中药,此刻正对着草药方子,拿捏分量,便忙唤她道:‘今日不必加药了’。
祁琳从帐后走出,肖缨眼见她消瘦得可怜,愁色浸眉,眼角眉梢的担忧,再也藏不住,执意来劝道:‘这是张先生之前送的苗药,说一定要试一试。’
她入水后乌发浮在水上,听到张踏的名字,一时百感交集,又道:‘今日不必用药了,信二哥久久不来一回,来了难不成叫他闻我一身药味么,本已是病秧子……’
肖缨用花瓣代替了药草,卷起袖子转头唤着归鹤:‘鹤儿,将大殿上的鼎香、艾叶全换了,就换玉檀吧,晌午二爷要来。
平日大殿的焚香,都是有助于祁琳御寒的,她们伺候惯了,知道祁琳寒病的厉害,艾叶是常年不断的。
祁琳嘴角微微一笑,道:“玉檀不好,二哥喜欢松柏,换洞庭崖柏吧。”
归鹤闻言始才敢进来,见着祁琳在盈盈水波里,少有微笑,便嬉笑着道:‘小姐神色清欢,沐浴更衣的,似是世人出嫁,呵呵……’
肖缨白她一眼,目送她嬉笑而去,道:‘小姐要是有朝一日,继了大统,又何止是沐浴更衣的吉庆。’
引得祁琳一阵咳,面色泛红,肖缨自知失言,祁琳却与她执手道:‘你最懂我,今日哪来的这些话,你若心存这些,我也不会饶你。’
肖缨:‘我向来知晓,但哪个死士,不惦记着自己的尊主能……’
祁琳:‘我并非主公嫡亲,能有今日,得来不易,只念报恩,你是我左膀右臂,你若如此,叫别人如何看我?’
肖缨:‘小肖知错。’
祁琳:‘我这病,也就是三年五载的事了,有生之年,不应叫二哥再挂心,儿时若非信二哥相救,又哪有我。有时想想,我与张踏经历十分相似,皆因二哥一念之间,我俩入了北祁,论命运、论情分,都该辅佐的。’
肖缨:‘肖缨不提了就是。’
祁琳:“主父收我这个义女,待我不薄,你也知道;两年前我在湖广安陆州,又得了张踏的恩惠,你当不是二哥授意的吗?三哥子鸣不在了,信二哥心里待我如同四姐,我亦十分的感激。”
肖缨:“娇主去了湖广安陆州?从没听您说过。”
祁琳:“你不是好奇,那年我去了哪么?”
肖缨:“小肖不敢。”
祁琳:“你好奇的事情多了,你还好奇为何主公没有追究。”
肖缨:“肖缨不敢说,总之回来就好。”
肖缨思忖之下,实在是不敢再说了,两年前的湖广安陆州发生了什么大事,想必市井小儿都是知道的。
如今是嘉靖二年,嘉靖元年之前的安陆州,最出名的,不过是一个庆义王府,走出了嘉靖帝,算算时间,肖缨实在是不敢去想,娇主在那个时间,到底干了什么。回说张踏在那个风口浪尖的时候也去,恐怕此事辎重。
午时,子信和张踏大步入曲南殿,祁琳心头晃着徐简婷的样子,也不知道简玫如何了,又看见张踏,心头有些压抑紧张,却不敢表现出来。
她亲手奉上甘茶,接过信笺定睛看罢,果然是姐姐的亲笔字迹,道:‘确是长姐笔迹,既是说不辱使命,便是有十分的把握,平安直言,又有何不妥?’
子信公子听着这话,应声一笑,说者无意,听者有意,知道这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又能问出什么,自是他们姐妹之间的默契。
祁琳心知子信的想法,是怕自己知而不言,心念一转,却道:‘不如,让张大哥辛苦一下,北上走一遭,助姐姐一臂之力。’
张踏在侧闻言一惊,想来那日,二人言语立场,已经算清,祁琳此刻,不应再借此事撇开自己,张踏深知徐氏的事还没完,知道自己走不得,心里何曾不想再见祁芙一面,一时间有些糊涂了。
张踏沉声欲禀,子信看着他的眉色,知道他有话要拒绝。
子信转言道:‘五妹还不知道你姐姐的脾气么,我若真派个什么人去助她,怕是回不来了的。’
祁琳闻言,不好在劝,既是客套道:‘罢了,长姐和二哥最是义气相投,闹得久了,二哥总是让着她,见了真章,也不见得会那般执拗。’
祁琳本想说,二哥不便小妹代为看望,谁知话到嘴边,怕子信问起八燕除名事宜,又生生咽了回去,
子信道:‘还是凤衣了解明源,难怪张踏常常来这曲南殿打听着。’
这话是取笑了,张踏、祁琳兀自一笑,都明白子信是嫌他们走得太近了,然而在话中,还是听得出来子信对他俩是信任的,
子信片刻又道:‘三日后我北祁有喜。’
祁琳:‘何喜之有?’
张踏:‘是长公子祁森在京中得了喜。’
祁琳:‘长兄又升迁了?’
子信:‘何止!是我等那小侄儿年满十载,朝廷给加了封号了。’
祁琳:‘莫大殊荣,长兄当年娶了郡主,如今自己官爵也升,小侄儿加封也是迟早的事。’
小侄儿名为祁谦,是当朝安东王的外孙,姝颜郡主的独子,恰姝颜郡主又是安东王的独女,安东王爷本家姓阮,除了早年夭折的,现在即无嫡子又无嫡孙。谦儿便如祁、阮两家之宝一般。
祁琳转问:‘兄嫂侄儿可会回北祁一聚?’
子信:‘才封了,往后日程未定,何况安全尚是疑虑,你我不过是江湖之地,不见也罢,大哥是喜上眉梢,才飞鸽与我。’
祁琳:‘不回来也好…也好…只是大哥自小入京,娶了郡主,便没回来过了,一晃十几年了。’
张踏:‘五小姐还不知呢,这封号还很厚重的,日后要是受了朝廷重用,小爷这一生自是戎马金鞍。’
祁琳:‘什么封号?’、
张踏:‘裕谦郡王,五小姐觉得如何?’
未待祁琳启齿,子信却道:‘听闻那阮王爷次子夭折之前,曾有一长子,可惜二十年前丢了,偏偏是个贵子,极为得宠,越过祖制,刚刚满月就拟了封号,叫…厦宁王,若不是丢了,袭了爵位,保不准就是厦宁安东阮郡王…..’
祁琳:‘哪里有给婴孩,拟这么大封号的,果真是喜事给冲走了的。’
子信:‘可惜了,好歹是谦儿的大舅父,也不知还在不在世,若找得回来,为北祁所用,长兄岂不是如虎添翼?’
祁琳:‘裕谦与厦宁比起来,是逊些,但谦儿是唯一的传人,袭爵位也是早晚的事,到时兄嫂也算……’
待子信退却,祁琳想想张踏,无奈又是一叹,叹张踏不够灵光!
想来明源小姐在主父面前,如同掌上明珠,位高权重,张踏平日对她,纵然千般爱慕,也并无果效;如今可能要身陷囹圄,生死一线之间,纵然抛下爱慕之心,加以利用,也并不为过,方才让他北上去找祁芙,他竟不肯。
姐姐毕竟是个分量极重的人物,张踏却偏不舍得利用,这可不像是张踏了。若然有明源小姐的侧面庇护,纵然以后徐简婷的事要发作,梅花墓暗中帮衬一把,处分下来,那起码能保住他这条命了。
张踏纵然舍命陪君子,不在乎自己,却应该北上走这一遭的,不为自己,也要为邬明尧和晏云白啊!可惜如今话在嘴边,又错失良机,再无缘提起此事了!
子信公子如今是被蒙在鼓里,若是他能置身事外,恐怕也会数落张踏,爱的笨拙,不去想想明源若真无事端,奈何要送五个大字回来!
算算日子,如今的徐简婷已经是七个月的身孕了,好好藏了三个月,就快大功告成了,祁琳守着她,实在是不敢随意动弹…只要再藏三个月,三个月后,孩子呱呱落地,一切便好办了。
主公的不年亭,又有新的召令。
昨日,祁琳受琰公之命,在身侧挑选一名近身死士,以曲南殿名义,陪送北祁另一支人马,北上剿匪。掂量之下,祁琳实难取舍,但最终将允湘留下,派归鹤去了。
临行前,祁琳再三不舍,凭借她的直觉,她心中深知这趟任务不利落。
上头少有派遣陪送事宜,一旦安排陪送,多数离不开权利倾轧,浴血奋战,兔死狐悲,这些死士,主公必也是权衡调度的。
是故千叮万嘱归鹤,事后不要直抵北祁,要她在太湖小榭看着形式,等候命令。
临行,又对归鹤耳语不断,言明此行不必顾及纪律,定要自保!
归鹤明白其中隐言,兀自去了,眼中不舍,不敢流露,临行不忘对祁琳三拜九叩,背影毫不留恋,生怕不明原委的允湘突然唤她一声姐姐,怕就失了骨气,祁琳心中难平,却此刻,由不得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