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祁与慕容氏,虽然隐晦,但这其间的关系,一直难以用简单的话语描述。比如祁琳的生母,当年弃琰公而去,就是下嫁了慕容氏嫡子慕容淼。事已至此,琰公和慕容淼,何谈故人。或许有人会说,琰公将她的女儿改成祁姓,太过荒唐,因为婉儿毕竟姓的是慕容,然时光荏苒,祁琳已经带病长到了十七岁,一身习性,也已是地道的北祁暗人,慕容氏寻了十年未曾找到的女儿,也已无法再回归这个姓氏。
十年前的北祁和慕容氏,遵循上代遗留的事项,仍在暗中保留一些商贸上的交易,也是十年前的一封密报,让琰公得知,慕容氏丢了孩子,正在寻人。就是这封,一直密不敢发的情报,深深刺激了琰公的神经。
后来,听闻慕容氏的孩子,许久都没有找到,当琰公又得到密保,祁琳的生母,已然悲愤故去的消息,虽然她已离开祁琰七年之久,不该再多有牵连,但在那一年,北祁还是断绝了与慕容氏的一切往来。
琰公也不自觉的,开始派人替她寻找孩子,琰公从未曾想过,士卒找来找去,她的女儿,却能直接站到自己的面前,犹记得初见祁琳的时候,小女孩的灼灼眼眸,竟能与她的母亲有七成相似。
莫闻仍是慕容氏族的婢子,她以前是曾伺候过祁琳的生母的。
八年前发现祁琳经脉有异,当年她被琰公抓回来,也不过只是想问清楚祁琳的病势来源,谁知当她认出眼前的女孩,就是走失的琬儿时,便自请不想离去,琰公碍于她的身份,还是不能将她放在祁琳身边,若要遂她的愿,便将她安排在西鹫宫郎莞身侧,这也算不得已。
莫闻本应有她自己本来的名字,只是琰公更希望她在北祁不闻不问吧。
这夜静的出奇,或许不年亭的夜都是静的出奇的,整个不年亭宫宇内,没有几个人,曾经的暗卫这几年也都打发了出去,就连通向各处的密道,都在琰公的示意下,关闭了许多年。
祁琳浑浑噩噩间又睡了过去,天困人乏的感觉,肆无忌惮的蔓延在全身,实在是精神不济,难以控制这副身躯。莫闻在一边守着,虽然担心却不敢过多流露出这种亲近的担忧,她深知自己曾经伺候过的小小琬儿,如今已经长大,并且遗传了她母亲的伶俐,不过莫闻又有一瞬的安心,因她知道琬儿亦如当年她的生母,同样有意回护于自己这个侍婢。
莫闻悄声出了偏殿,殿外庭院里栽了几颗稀有树木,植被虽好,却难掩寂寞。她自从进入北祁,其实也没见过琰公几面,曾经伺候祁琳生母的时候,因是在慕容家,并不曾多听闻过琰公的事,只是此刻她有所求,必须要掂量一下这其间的厉害,为了身后殿里的女孩,搏上一搏。
莫闻并找不到琰公的寝殿,她在不年亭里走了一阵,除了路旁零星的灯笼,只有后殿燃着烛火。莫闻怀着忐忑,轻轻开启了后殿的门扉,里面烛光昏暗,却见一地的浣纱随风摇曳间,更显得烛火幽微,这么暗的烛火随风,真不知还点来做什么。
莫闻看着眼前的布置,心知来对了地方,这里必然是主人呆的地方,只要没有碰上刚才殿里的白鬓老者就好。
琰公在东窗下的木榻上躺着,躺的十分的安然,也不知有没有睡着,莫闻轻轻走近,见琰公身上并没盖被子,更像是小憩,便轻手利脚的站定,除了喘息并无动作。
琰公:“你来了。”
莫闻无言,她已经无言惯了,无言了八年。
琰公:“你这些年都做哑巴,到了这里,既然有事,你就说吧。”
琰公也早已中年半百,没有了那么多的严厉,听着她的脚步,也放她进来,此刻才幽幽睁开眼睛,只是那眼神仍然冰冷清净,并不似刚刚睡醒的样子。
莫闻试着清了清嗓子,自知他问就要赶紧说,深知自己并没有在他面前说话的位置。莫闻回头却见那边案上供了一把琴,一时看的呆了,心头涌上来一阵悲悯。
莫闻:“我来找你……想问她的病…..到底还能不能治好?”
琰公:“是什么病,你应该知道。”
莫闻:“我就问你,还能不能治好。”
琰公:“若我输送一半内力给她,她自己若能驾驭,往后就不怕在发病。”
莫闻:“若不能驾驭呢?”
琰公:“看机缘吧。”
琰公起身,说到这里也有几分无奈,依旧不愿示人的时候,就会回身观雾。莫闻有些哽咽,满脑子都是祁琳生母当年的样子,回想那样灵慧的人,可惜了这份骨血,竟也是半只脚踏在世间。
莫闻:“这些年,你待她,是够的。”
琰公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她,也不想答话。
莫闻:“我有话对你说。”
琰公:“你放心,我会尽力。”
莫闻:“有一句话,今天可以告诉你了。”
琰公一听,原来当年她是有所保留的。
莫闻不再说话,去琰公案上沾了笔墨,弯腰写了下来。
写罢最后看了琰公一眼,只道:“此后,我的死活,都没有留恋了,只望你能善待琬儿。”
莫闻无声退下,她深知有人想要杀她,今夜能把这个秘密写在琰公的纸上,琰公看了,就够了。今夜能平安,足矣。
琰公在东窗前默默看着莫闻离去的背影,黑夜下潇寂质朴,十分符合一个哑巴的样子,当然莫闻,也已不在年轻。
琰公回身去取微微烛火,到案前去看莫闻的字迹,她留下的竟是几句不搭垄诗文。
“披榛拢芝兰,断石收琰琬。”
“丰碑磨琰琬,潜德播芳馨。”
“吸飞泉之微液兮,怀琬琰之华英。”
“厌白玉以为面兮,怀琬琰以为心。”
“官联天府璇玑象,帝阐河图琬琰文。”
“崇琬琰于怀抱之内,吐琳琅于毛墨之端”
“火炎昆岳,砾石与琬琰俱焚;严霜夜零,萧艾与芝兰共尽。”
留下的全部都是与琬琰有关的字句,琰公忽然明白了所谓,站在案前一动未动,手上的烛台蜡油,不住的滴在纸上,如同流血。凭莫闻的学识,绝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各朝各代的诗句,何况都是与琬琰相关。
琰公细看,最后的署名小字,莫闻签的却是慕容兰琬。原来当年的婉儿年幼,不曾说明白这个琬字,并非从女从宛!
琰公不敢想象,亦不敢揣测慕容氏的玉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