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林中空气幽凉,已然腾升了半山的雾气。
湘西之美……点滴气息扑面而来,柔柔地使人忘却世间纷扰,忘却时间须臾……
……
祁琳一夜寥寥几个时辰的睡眠,早已睁开双眼,静静看着阮达沉静的脸,沉实而戒定……
祁琳常常觉得,他若不睁眼,看着还好,若睁开眼,神情淡泊得,有几分像二十年前的主父……
银面人和裔燮都不见了,只剩下没人添柴的篝火焦木,微微冒着白烟,应是刚灭不久的……
祁琳的思绪里有些愁浓,冥顶空空,想不明白自己带阮达出岑府,是不是错了。
在岑府时所见,不过是体察到他神情萧落,恐怕是赵坤不仁,他这些年受了一些罪,伤了心神……
岂料带他出来,还没等治好心病,就跟着自己,卷进这些九死一生的事……
岂能不惆怅,在这一方江湖中,阮达不会武艺,时下修炼,也不可能登顶,早晚是填血的命运,北祁死士,朝生夜死的还在少数么?
就连当年对八燕的教授上,都并没有选择过于上乘的武学,不过是因为自己一身残病,并没想到,自己能活过二十岁,起初就给八燕留了退路罢了。
若然八燕武艺登顶,各个登峰造极,北祁势力倾轧,各宫若吸纳曲南殿旧部,他们可还会轻易放弃么?
易主之人,恐怕难以立足!
尊主们日渐长大了,投效者众多,势力戡乱,说到底,不过是不想叫八燕去争。
而今八燕早已散去,自己也将将活过了二十岁,却不料在北祁内宗安排好的墓地,也用不上了,一朝血令诛杀,游走于天地间,变得人人得而诛之……
祁琳想到此处,怎能不愁,当年阮达十二三岁的年纪,独自养活他俩,受尽苦楚,今日报还阮达的,却是无尽的屠戮!
晨风无知,冷趔非常……
阮达有些要转醒的意思,那边林后,却传来马儿嘶鸣的声音,原来银面人和裔燮,并没走远……
祁琳看一眼林间树头,琢磨着退路!
若然穿山往湄水河而去,走水路的话,倒是极好的,只是怕遇劫杀,水路上遇袭,阮达更是跑不掉了。
若然走陆路……祁琳思来想去,带着阮达的话,只能走陆路,或许他能多一寸生机……
水上劫杀之事,太过凶狠,祁琳深知北祁熟谙此道,比之陆地上比武格杀,做的更是狠绝。
水火无情,祁琳不忍心见阮达受水火之刑。
……
浔阳卫入湘西,别家势力不敢来掣肘,都看着呢!只要出了湘西地界,恐怕就不是一家杀手这么简单了。
曲南殿是北祁内宗的正位宫宇,底下氏族觊觎曲南殿主的尊位,一旦核实红缨血令,恐怕就要群起来攻……
祁琳:‘你醒了?’
阮达将将转醒,却见琳儿就靠在他旁边,他俩倚了同一棵大树,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祁琳:‘他们是怎么抓到你的?’
阮达有些不好意思,道:‘套马……’
老顽童带着阮达飞速行走的步术之功,竟被套马杆的马绳就给破了……
祁琳瞧了瞧阮达的脖子,有些无言以对……
祁琳:‘老顽童跑了?’
阮达:‘跑了,老顽童要来,这些人也不要他啊,有个人套了我就走,没管老顽童。’
祁琳听着,难免觉得好笑……
红缨血令,何等威严,能被套马杆套住的,也就只有他了。
祁琳:‘你也看见了……’
阮达:‘看见什么?’
祁琳:‘此行凶险异常,还要跟着我吗?’
阮达:‘昨日……是几方人马?’
祁琳:‘明面上是三方人马,暗地里还不一定呢。’
阮达:‘琳儿能否制衡?’
祁琳轻轻摇头,默默低下了头,名利这个东西,何时消停过……
曲南殿的辎重兵士,历代传承至今,更与明源小姐的风鹿台交好多年,声名干净,历代颇受重用,曲南殿尊主之位,北祁异姓氏族,都会来抢吧!
祁琳:‘你可有受伤?’
阮达起身动了动,并没有什么感觉,被套马杆套一回,还不及赵坤的一顿鞭子难受呢,可见掳走他的人,手段很是高明。
祁琳起身,轻轻往林子里走了几步,想看一看灌木之后,银面人还在不在?
那边鬃马低头吃着草,马后可见两个人的背影,他们似是低声交谈,祁琳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二人正是银面人和慕容玄一!
眼下裔燮不知去向……银面人即能招来慕容玄一密谈,可见银面人不仅阻止得了辛炙烈,竟还和慕容氏的人有勾连……
祁琳不禁心下一叹,这个银面人是个不好惹的,若是与银面人为敌,恐怕不会好过。
锦官城地处巴蜀,自古便是蜀国蜀都,天府之国,江湖势力繁盛,门派众多,北祁暗人也有很多隐居于巴蜀,但多低调行事,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锦官王……
慕容玄一对银面人耳提面命,也不知道他的主人,慕容秋荻是否知道?
祁琳心下不免寒战,银面人自称锦官王,又在北祁和慕容氏中都有人脉,这怎么可能呢?
北祁与慕容氏,多年来未听闻有过一丝瓜葛!
祁琳的记忆里,虽记得幼年时,母亲告诉她姓慕容,然而并不常见父亲,母亲的样子,也已然模糊,记不太清了。
那段记忆随着这些年,越来越模糊,直叫人不敢相信……
自从入北祁练武之后,十岁起,病势缠绵,朝不保夕,祁琳便从未想过寻亲之事,直至今日……
祁琳深知,空口去问,是问不出实话的,银面人的身份,恐怕也只有裔燮能说得清楚……
然而裔燮涉及长兄,要逼裔燮就范,现在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