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立在一旁的Robert,也是一头黄发乱糟糟地贴在头上,脸上的眼镜也是歪的不自知,只是他的蓝眼睛虽也布满血丝,但眼中的狂热丝毫不低于柳圣手,见小小看向他,忙道:
“小小小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表达我的感谢……”说着想上前吻她的手,然后又想起了什么,生生忍住,又后退一步,右手放在胸口,向小小鞠了个躬,“我代表我的太太,我的孩子,向你表示真诚的感谢!”
原来Robert的儿子,生下来就有心脏悸动的问题,严重时还会喘不上气、晕厥。就像现代的先天性心脏病,这病小小熟悉,毕竟第一世的时候,这病伴了自己一生,最后也因为这病而年纪轻轻就卒的。此时听Robert提起,小小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种胸闷、喘不过气的压迫感,也就对Robert的遭遇倍感同情,万幸自己顺手帮了他一把。
此前Robert的药,只能缓解儿子胸闷的感觉,对于心悸,却是毫无办法,这次柳圣手给了他一个“稳心药方”:党参一钱、黄精三钱、三七一钱、琥珀、甘松各两钱,并教会了他一些简单的针灸手法,当他的孩子晕厥时,可以试用。
越说,Robert越兴奋激动,恨不得现在就可以赶回去给孩子治病,无奈船要下月才启航,只得忍耐住。他再次感谢小小,并为不能也帮小小点什么忙作为回报,而感到抱歉。
小小一边诧异于Robert这半个月来中文水平的突飞猛进,一边笑笑说:
“先生不必如此铭感于心,儿一来真心为先生感到高兴,再来儿却也是一商人,有笔生意,须得和先生谈一谈,望先生务必认真考虑一番。”
小小想和Robert谈的生意,其实之前已经想过,只不过现在将责任义务更细化了下,并且互相签了契。
第一,就是向Robert买断香水和乳霜的配方,以及制作方法。此前小小只当这些也都是Robert批来的,后来才得知竟是Robert在原有配方的基础上,自己改良了一下,制作而成。这是一个被医生职业所耽误的化学天才有没有!
第二,就是这些西方草药的独家固定货源代理商。既然柳圣手已经确定了这些草药的价值,那么不日也定会推广开,此时借着先机先垄断这一货源,那日后生意做大,定是指日可待。
第三,就是那些小物件的货源垄断了,比如肥皂、镜子、小的琉璃摆件等等。
代卖所得的利益,与Robert五五分成。
Robert一一答应,并说自己因为要回去治疗孩子,此后每年的合作,都将委托Richard来办这些事儿。
细节、契书一一谈妥后,小小就准备带着Robert他们回去,并向柳圣手告辞。哪知那柳圣手就跟只护犊子的老母鸡般,将Robert护在身后怎么都不肯让他走,小小无奈,只得答应1个月后再来接Robert他们去坐船。
当然了,再一次的,大壮又被留下了。在强烈抗议却被无情无视下,只得委屈地蹲在地上画圈圈。
待回到玲珑镇,小小先去看了母亲林宛宛。经过两三个时辰的驴车颠簸,小小觉得自己浑身哪哪儿都疼,此刻扑在母亲床上,就懒懒得不想动一根指头,还赖皮地对母亲说:
“娘,儿腰痛、背痛、脖颈痛,哪哪儿都疼,帮我揉揉呗!”
林宛宛原本坐在床边帮小小缝制新的鞋袜,被小小闹得只得放下手中的活儿,轻轻帮她揉腰:
“你这丫头,何必如此辛苦天天跑在外头,娘只希望你能安康幸福就满足了,富贵闲适都是浮云,你看再过两年你就要及笄,总在外头跑也不知到时如何择夫婿……”
小小半眯着眼睛享受母亲的温柔,看母亲的侧颜,虽有霜添鬓角,却仍不掩其远山芙蓉、章台杨柳之姿。看着看着,小小有点心酸,想来自己的母亲,是两世自己认识的人里,最最漂亮,也是最最温柔的人了,这样一个娇花照水的美人儿,却明珠蒙尘,落在这样一个时代,无遇良人珍视。
不过没关系,我的母亲不需要别人珍视,我自己珍视!
在这样温存的氛围下,小小上下眼皮就要搭住,去会周公了,却不想房门被云锁猛地推开,神态紧张,小脸煞白,开口就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林宛宛后,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小小突然被惊醒,看到云锁煞白的脸,瞌睡也立马下去了,起身对林宛宛说:
“娘,铺子里的账目,儿忘记对了,今儿要盘算出来交给那些老主顾的,儿先去忙,晚饭您甭等我一起了。”
云锁的紧张,林宛宛其实也看到了,她不安地问:
“铺子是否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别瞒我,我虽帮不上什么忙,却也是能帮你一起担忧的。”
“能出什么事儿,一个小铺子而已,娘且安心吧。”小小笑着安慰母亲,把缝制一半的鞋袜交到她手上,“您可得帮儿把这鞋袜多缝制些,儿走的路多,都不够穿啦!”
抚慰完母亲,小小随云锁出去,行至街上,才问云锁:
“何事如此慌张?”
“小小,铺子出人命了!”
小小紧赶慢赶地来到当铺,一进门,入眼是正对门口的一张破草席,席子周围血迹斑驳,这是小小来到古代后,看到的第二具尸体,心理上仍然有点害怕。席子一边有个披头散发、穿麻戴孝的妇人,正哀哀恸哭。席子另一边跪着三个年龄不一的小萝卜头,也垂头啼哭,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个约莫十岁,此时红着眼睛瞪着小小,就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一般。
小小手微微颤抖地将席子掀开,愣怔一会儿,才认出被裹在席子里的,正是一月前来当铺找活儿的那个有点磕巴的穷子,此时老实的面孔五窍流血、手脚断裂、衣裳残破,睁大的双眼显示死前的害怕与不瞑目。这样的死状可谓恐怖,生前定是遭受了一定的酷刑,才会如此。
可是,这穷子不是被自己介绍去于老爷的庄上做帮工的么?这于老爷也是和自己合作几年的老主顾,何至于……如此?而且约莫记得,这穷子还是小六子的兄弟,当时还帮他把佣金给打了折,这到底是……
小小一时没想明白,旁跪着的妇人看到小小过来,突然就疯癫般地扑过来,小小一时没注意,被她抬手在脸上抓了一把,顿时鲜血直流,那妇人边抓边叫道:
“你个丧良心的小贱皮,还我夫君的命来!……杀人偿命,你们都不得好死!……”
小六子红着眼睛死命拦着妇人,道:
“嫂子!我们也不知晓发生何事了!您冷静点!我们……”
还没说完,那妇人抬手就打了小六子一巴掌,恨恨道:
“呸!小六子你怕是忘了,在你还是个乞丐的时候,是谁每天给你一个窝窝、一碗稀饭的!虽然都不是好东西,但从来都是我家吃什么,当家的就会匀你一份,从来不会少了你一口!而今你富贵了,发达了,就是这样报答你林哥的!……被冤枉打死不算,还,还被诬陷……我苦命的当家呀,怎么就把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兄弟!”
妇人说不下去,捶胸顿足,然后蹲下大哭,那三个小萝卜头也都过来哭着抱住那妇人,仨人哭作一团。
小六子面向妇人跪下,也泣不成声,“嫂子,我……我……”
小小用帕子捂着流血的脸,问小六子事情发生的原委。
这磕巴的穷子名为林海,既是小六子多年的兄弟,于他也是有恩。本身在这里有几亩薄田,本也是勉强度日,后来生了三个小子,日子更是紧巴巴。于是在农闲的时候,都会到处去那些富户庄上帮忙打工,赚些碎银子。但因自身老实巴交,且又有点磕巴,就总是被那些管事的坑了银子,不是给少了,就是干脆一文不给,全被昧下。小六子知道了,当然就把兄弟介绍到小小的铺子上,有小小这第三方作保,既能介绍给那些个熟悉的主顾,也可以帮他谋个好点的差事。
小小也的确是把这林海介绍到熟悉的主顾,于老爷的庄上。这于老爷是本镇一布商,在此地开有多家布庄,还有自己织布的工坊,算是本地一大户。小小也是早几年,因着王掌柜的牵线,才和于老爷打交道,王掌柜的蜀锦,也是长期供货于他家,是非常熟悉的主顾。
林海在于老爷庄上干农活,本已快期满,未曾想在月末快领月钱前,居然爆出林海偷看于老爷新纳的小妾洗澡的丑闻,被当场抓获。于老爷大怒,当即报官,扭送至县衙。据说那林海当场认罪,并直接被判决杖毙。总之等林海家人知道消息后,赶到县衙看到的,已经是这样一具残破的尸体了。
小六子哭得涕泪横流,对小小继续说道:
“我林哥最是老实巴交,且生性腼腆,平日街上看到个女子,都会脸红低头,这样的人,如何会偷看那劳什子的小妾洗澡!……小小,林哥于我,是真的恩重如山……”
小小回想那日,这磕巴在自己面前都羞得一直低着头,话都说不全,的确不像那会使如此登徒子行径的人。
小六子没说完的话,小小懂。看着那一排的小萝卜头靠着自己悲痛欲绝的母亲,很难想象这一家子,在这样肮脏的流言蜚语下,还如何在此地继续生活下去。这些小萝卜头一生,都要背负自己的父亲,是因偷窥女子洗澡而被杖毙的嘲弄中,艰难求存。
小小走到这一家子面前,郑重向他们作揖道:
“儿既做了林哥的保人,现下林哥蒙此不白之冤至枉死,儿难辞其咎!虽眼下不晓事情原委,但定会查清真相,还林哥一个清白!也不会让侄子们背负任何耻辱,从此光明正大地生活!嫂子和侄子们的生活,小小也会一并负担,让林哥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
小小话音刚落,就有一帮衙役突然冲进铺子,为首的那个问道:
“哪个是此间当铺掌柜?”
小小回答自己是。
那衙役就道:
“县令大人道此间当铺因作保出了人命官司,现命令将当铺查封!”
小小问道:“尔所谓县令,是否为此镇朱县令?”
那衙役回答:“然!”
“那查封儿的当铺,县令夫人是否知晓此事?”
小小在此地做生意,当然也会去刻意结交一些当官的,来做自己的保护伞。小小就和玲珑镇那朱县令的夫人相交好,私下里,也没少通过夫人,多多孝敬这朱县令。此刻,这朱县令居然要查封自己的当铺?!
那衙役听了小小的问话,轻蔑地笑道:
“莫说是县令夫人,就是老夫人,这次也保不了你!”说完大手一挥,身后的衙役就上前将封条贴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