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是于府约定好交货给白府的日子。白子怀等了半日,果然没有于府布坊的人过来交货,就率一众管事、小厮,亲自上于府讨要说法。
在会客厅等了近一个时辰,于老爷才姗姗来迟,
“白大少爷屈尊莅临于府,却不知是有何指教呀?”
这是在跟自己装傻。白子怀笑了,他不紧不慢地将手中早已凉透的茶盏放下,直接打开天窗问道:
“今日本是于府供货的日子,却不知因何拖延至此,难道于老爷不知,我白府铺子等着这批货救命么?!”
那于老爷却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皱眉问道:
“什么交货?老朽怎的不知和你白府有任何的交易呢?”
“于老爷怕是年龄大了,记性都扔在小妾们的床榻上了!只几日前签的契,就抛散到九霄云外去了,我白府一成的利润,是这么好拿的么!”
于老爷蹙着眉思忖了一番,仍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道:
“白大少爷真是把老朽说糊涂了,这一成的利润,难道不是因为白大少爷前几日冲撞了老朽,给老朽的赔礼么?”
白子怀笑了,把玩着茶盖,道:
“原来在这儿等我呢……让我猜猜,你定是在那契上动了手脚对吗?……柳管事,把前两天签的契拿出来给我看看。”
身后的柳管事将一木匣子拿出来,里面放了所有丝绸铺子的契书,翻找一通,却并未找到这张契,最后从里面翻出一张白纸,只纸的末端有白子怀的签字和章,上面原该有的契约和于府的签字,却不翼而飞了。
柳管事将这张纸呈给白子怀,奇怪道:
“怪哉!属下昨日还查看过这张契,没有任何问题,只一日过后,这纸上的契约怎就兀地消失不见了呢?”
于老爷拊掌笑道:
“白大少爷真是说笑,拿这样一张白纸就来匡我布坊的货,莫不是梦里娶媳妇儿——想太美了!与其在老朽这儿浪费时间,不如多想想,没有了货源,该怎么跟自己那些老主顾交代。白大少爷若是为难,老朽可出面为你说情,老朽对你那些老主顾也是熟悉的很,毕竟,他们以前可都是我于府的老主顾!”
闻言,白子怀没有回答,既没有于老爷预期的恼羞成怒,也没有拿不到货的窘迫,相反,他非常淡定,只专心地把玩着茶盖,就好像这事儿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影响一般。
哼,故弄玄虚!于老爷撇嘴,心里嘲讽,没有货源,我看你白子怀拿什么去填补这些老主顾的损失!待你失信于这些主顾后,我定会第一时间将他们抢回来……
“于老爷,你可知,上一个如此戏弄我的人,现在何处么?”似是把玩够了茶盖,白子怀打断了于老爷对“未来的畅想”,“对了,我也想到一句话送给于老爷你,‘一网打尽天下鱼’——你也想得太美了!”
话音刚落,就有小厮连滚带爬地冲到会客厅,边走边叫道: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于老爷刚被白子怀下了面子,现在又看自己的小厮这么慌慌张张特别上不了台面,便训斥道:
“慌里慌张成何体统!没看到老爷我在……”
“老爷!刚布坊来消息,取暖的炭炉不知因何突然爆炸,整个布坊都走水烧没了!”
“你说什么!”于老爷“嚯”地站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又有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刚布坊来消息,炭炉爆炸的时候,布坊管事、工人都在厅堂听夫人训诫,所以,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于老爷快被这小厮的磕巴给急出心脏病来了。
“所以……夫人和这些管事、工人,都葬身在爆炸的火海里了……”通报的小厮也被消息吓得泪眼婆娑,“现在那些管事、工人的家属,都在府邸门口闹……”
“什么……”于老爷只觉得眼前有点黑。
但还没等他喘口气,又有小厮哭叫着“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滚进会客厅,
“老爷,后院妈妈说,夫人今天,今天是带着小少爷一起去布坊收账的!”
于老爷两眼一翻,这次是真的晕过去了。
没晕多久,于老爷就被小厮给掐人中掐醒。一醒来,于老爷就老泪纵横、呼天抢地,既为祖上几代传下来的布坊突然就被一把火燃烧殆尽,也为这突如其来的爆炸,于府莫名就背上了这几十条人命,怕是要因此赔得倾家荡产,但更多的,于老爷是为自己那老来子。
别看于老爷好色,家里一院子的小妾,但奇怪的是,不论是自己的老妻,还是下面的小妾们,一直都不能为自己诞下儿子,直到五年前,因一游方道士的方子,自己的老妻终于老蚌怀珠,为自己诞下了一个儿子。因是花了大功夫,又是老来得子,于老爷和自己的老妻是极其宠爱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的,几乎到了指天摘月的地步。哪想这突如其来一把火,把自己的一切都烧没了。
泪眼昏沉中,于老爷看到白子怀站了起来,掸了掸衣摆准备离开。于老爷突然明白了,然后疯了一般要扑到白子怀的身上,但被白子怀带来的小厮给拦住了,
“是你,是你!是你这混账!这把火是你烧的!是你!”
白子怀拍了拍刚被于老爷抓住的衣袖,施施然道:
“于老爷,莫不是被悲伤冲昏了头,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一切与我有关?”
轻蔑地撇了于老爷一眼后,白子怀转身准备离去,却在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身来,对着于老爷道:
“对了,刚有句话没说完,上一个如此戏弄我的人,他坟头的草,已经这么高了。”白子怀在胸口比了个位置,然后甩袖离开。
于老爷颓坐在地上,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惹了怎样毒辣的一个人!
然而这还没完,于老爷惶然坐了一阵,刚被小厮扶起,就又有铺子管事冲进来,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于老爷今天一个下午已经听了太多“老爷,不好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确不太好了。
管事急得一头汗,
“老爷,县衙的人要查封我们的铺子,说是要抵赔给白府!”
“什么!”没有铺子,自己拿什么去赔给那些丧命的管事、工人家属?白子怀这是要逼死自己啊!
于老爷急忙忙赶到铺子里,却见衙役们已经查封结束,正在大门贴最后的封条。于老爷赶紧上去拦住他们,问道:
“你们凭什么封老朽的铺子!凭什么!那朱县令收了我这么多银子,就这么过河拆桥!恁得黑心黑肺!”
那衙役将于老爷推得一踉跄,道:
“胡咧咧什么!朱县令何时收过你银子了,不要空口白牙胡沁!县衙封你铺子,是因为你欠白府货物,现你的布坊被烧了,不拿你铺子抵,拿什么抵!”
“胡说!老朽和那白子怀没有任何交易,何来我欠白府货物一说!”
“你说没有就没有?人白大少爷可是拿着契书在县令面前状告你的,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不要以为你布坊着了火就可以赖账!”
“契书……哪里来的契书,这契书是假的!……对了,契书是一式两份的,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契书,他那份是伪造的!”
那衙役跟看无赖白痴一样看着于老爷,
“你那份当然没有了,人白大少爷说了,你因自己那份契书在大火中烧没了,所以就想赖账!……看看,还真被人白大少爷说对了。你这铺子,封得不冤!”说完,衙役们已贴完了最后的封条,一挥手都走了,徒留气得心颤的于老爷,和一众看热闹的群众。
于老爷捏紧了两拳,只恨不得将那白子怀食肉啖血,
“白子怀!白子怀!”
小小带着小六子,坐在驴车里,躲在人群后看了这一整出大戏。
“小六子,人抓住没有?”
“抓住了!你一说,我就让兄弟们盯紧了于府、于府铺子和于府的布坊。你根本猜不到,白府这钉子,居然是于府布坊的副管事!……爆炸响起后,所有布坊活着的人,不是在救火,就是出去呼救救人的,只有这副管事鬼鬼祟祟从后门开溜,一出门就被我们的人给拿下了!抓住他后,他居然想咬舌自尽,被我一把卸了下巴!为了点利益,居然害死这么多人!那白子怀简直猪狗不如!……”
“可有交代什么?”
“交代了!还以为是什么硬骨头,结果拔了几颗牙就老实了,说是白子怀让他把湿的炭火放在取暖的炭炉里,还故意命他把炭炉放在人多的地方,可不就凑巧那于氏正好今天去收账,将所有人都聚在了一处,还带着只有5岁的儿子,啧啧……简直天杀的!这白子怀和他老子一样毒!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罔顾人命!”
“写下罪状没?”
“写了,已经让他画押了。”
“好,把人给看好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拿着所有证据,去府尹门前敲那登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