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少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不知师父让桑儿来,是何事?”
今天在议事殿,陈元轻轻轻轻地敲了佛尘三下,聂洱知道,这是师父让他今晚子时独自一人前往厢房。
这个暗号,是扶桑成为陈元徒弟的那一天,陈元与他的约定:事关重大,只可一人往。
陈元道:“桑儿,今天在议事殿,你有什么想法?”
“徒弟不知。”聂洱老老实实答道:“桑儿只知道师父从不做无用之举。”
司空镇上,陈元以一人之力除掉西卿月,又让顾梁歌下功夫书写一份合情合理的除魔记录回宗门。
一切,不过是为了隐藏自己。
今天,陈元出现在昊清宗的议事殿上,此番种种,本就和陈元之前所为相互矛盾。
以陈元对魔始的了解,想必前段时间就知道封印松动,可陈元知道此刻才出现,聂洱着实想不到陈元此番是为何。
“桑儿,你还记得二十年前吗?”
聂洱一顿,他的耳边,仿佛又吹来悬崖的风。
聂洱握了握拳,声音很轻,“师父,桑儿记得。”
“你坠崖之后,为师在你坠落的地方找了好久,为师没找到你。”
陈元的眼睛染上了一抹悲痛,聂洱垂眸,“师父,是桑儿考虑不周,桑儿以为坠下悬崖,尚有一丝希望……”
聂洱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跪在地上,道:“师父,是桑儿不孝。”
陈元摸了摸聂洱的头,“若是能换得你无恙,师父再找你二十年,又何妨。”
聂洱眼眶一红。
“桑儿,你起来。”陈元敛了思绪,道:“为师和你提起二十年,是想告诉你,二十年的天一村,那四十一条人命,师父相信,不会是你所为。”
陈元道:“桑儿,告诉为师,二十年前,在天一村发生了什么?”
“是,师父。”
二十年前,昊清宗接到天一村求助,天一村有一二阶修为的妖为祸,时值陈元出门在外,扶桑奉了王肃之命,与莫成一行人赶往天一村。
甫一到天一村,扶桑便将昊清宗弟子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与自己找村民了解情况,一部分由莫成带领弟子在村中警卫,若是有任何风吹草东,便能及时报告给扶桑。
扶桑与村民聊天中知悉前段时间天一村有村民醉酒不小心跌落河中溺水而亡,那人生前已是无恶不作,死后更是怨怒冲天,化为厉妖向村民索命。
与村民做了了解,又在实地探查一番,聂洱心中已有计较。
人若溺水而亡,灵魂便会困在溺水的湖泊中,直到在水中潜伏,静静拉下一位村民溺水,亡身有了替身,方能灵魂投胎。
此人生前恶念满满,死后怒气妖化,便要将天一村民赶尽杀绝,只是溺水而亡之人,若非修为高强之辈,断不能离开水中。
可若放任此妖吸食村民,此妖修为增加,便会化为蓑妖,离开水面,为祸一方。
扶桑心中已有了除妖之法,便唤了莫成,两人再做了一番计较。
一切商定,便等时辰到来。
是夜,月明星稀。
聂洱永远记得,那天的月亮,圆得没有任何瑕疵。
滴答……
滴答……
湖水旁,有滴答声传来。
扶桑握了握手中的剑,站起身来。
忽地,一片黑影朝着自己扑来。
黑影速度极快,快到扶桑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反应。
像是凭空出现一般,让人措手不及。
扶桑本能地挥起剑格挡。
黑影撕裂。
扶桑看见了王肃的脸。
他瞪着眼睛,怒气冲天!
扶桑下意识地望向地面。
那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村民的尸体,而握在手里的剑,还滴着血。
顺着血低落的方向,扶桑一愣。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身上被撕裂的衣服,以及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上的伤口。
有挠伤的,有撕咬的,有踢上的,也有刺伤的,伤痕累累。
扶桑看不见的,还有自己苍白的脸。
“师……”
嘴里的声音还来不及发出,王肃地剑便劈头盖脸地刺了过来。
扶桑只能躲。
可最终,还是躲不过。
坠崖后,聂洱从未想过,还能回来。
“这之后,便是在司空镇上与师父所说的,桑儿重生,成了阿梁的剑侍,也再次成了昊清宗的弟子。”
陈元静静地听着聂洱讲述这一切,良久,陈元起身。
“桑儿,若你说得没错,你劈开黑影,不过两三息时间。”陈元神色凝重,“可却在这几息里,你杀了天一村四十一位村民,他们身上,全都是你的剑刺杀的伤口。”
聂洱道:“师父,桑儿能肯定,听见水妖声音的时候,我还很清醒。”
陈元皱着眉头,“桑儿,我回来后,曾问过师弟为何你搬出了宗规,他仍是下了杀手。”
“天一村四十一条人命横死当场,师叔盛怒下……”
话说到此,聂洱停了下来。
王肃身为戒归院的执掌人,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宗规,遵守宗规。
单凭怒意便失了理智吗?
若是如此,他这一身修为,又算得了什么?
“师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陈元背着手,踱步走到窗前,道:“他知道该抓你回宗门,不该私下杀手,也知道不能因为怒意坏了规矩。”
“可他止不住那股怒意。”陈元转过身来,看着聂洱,“桑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聂洱心神一震,好一会,他才道:“师叔,被控制了?”
这个猜想出口,聂洱直觉自己背后发寒。
“那人,能在刹那间转换着时间,让你看见满地狼藉的尸体,他也能借师弟这一把刀,杀了你。”
一干二净。
闻言,聂洱一凛。
可,又是谁,想置自己于死地?
又为什么置自己于死地?
若他有控制王肃的能耐,又何必费如此功夫,直接杀了自己不是更好?
看出聂洱所想,陈元道:“桑儿,这二十年,为师一直在后山,一来,你的死让师父悲痛不已,可二来,我也想以此为契机,放松那人的警惕,以便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隐匿在后山,我悄然无声地去过天一村,查过现场,也去了你坠落的悬崖。”陈元说着,摇了摇头,“可毫无所获,我搜寻不到一点线索,而自你死后,昊清宗也再无其他事情发生。”
陈元道:“而自此,我隐在后山,阿成也在十年后当上了掌门。”
“阿成也长大了。”聂洱道:“他也把昊清宗管理得很好。”
“是,这十年,也亏了阿成。”陈元轻叹,“桑儿,阿成自小自与你一起长大,你死后,他伤心许久,好长的一点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里。”
聂洱沉默,自己坠崖时,莫成哭喊的声音犹言在耳。
陈元拍了拍聂洱的肩膀,“桑儿,前世已过,如今……”
话语未落,陈元忽地一声闷哼。
嘴角,溢出了血来。
聂洱一惊,“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