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了夜,柳吉眼看着就要入城,马行至夹道半路,他翻身下马,收拾好行囊,又狠狠得抽了马一鞭子,烈马嘶鸣,冲着前方快速奔跑,他急忙躲进道边的灌木,待了有小半个时辰,又有几个人风尘仆仆的骑马追了过来。
领队的那个人自己在京都城里打过照面,是柳公子身边的人。柳吉看着这行人走远了,他转身开始往回走。去码头还有几十里路,还要赶个一整天的路,自己除了京城没几日就有几队人马追过来,凭着机灵堪堪躲到了边境,但他也逃无可逃了,如果继续留在南楚只能给姑娘带来麻烦,不如乘船偷渡去大梁。
他走得腹中饥饿无比、眼冒金星,却一刻都不敢耽搁,甚至只敢在林边穿行,生怕在路上留下脚印痕迹被人发觉。到了夜深,总算是看见前面有座破庙,推门进去,里面点了堆火,一个老乞丐窝在墙边睡着觉。刚进门着实给柳吉吓了一跳,但看那老家伙只是缩了缩身子,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了。
柳吉长出一口气,靠着柱子拿出干粮和水囊大口大口的吃起来,肚子里有了底儿,心才安定了一些。
明天就要进城了,他愣愣的看着手里的行囊,衣服、粮食,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过这一劫,这些东西自己到底还能不能用得上。他忽然想起那个从马车上走下来、轻轻擦去自己脸上血污的女子,想着她应该在王府无恙了,心中也有了一丝慰藉,却也生出一种悲凉。她只会是自己这一生最宝贵的奢望,自己的价值才能让他们产生些可悲的瓜葛,自己也不敢奢求能与她有什么情缘,可若是梦儿安好,柳吉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那这一切都值得,哪怕是我死了,都值得。
连日的躲避也让他心生绝望,柳吉苦笑了一下,轻轻走过去把衣服盖在那老乞丐的身上,又把干粮留了下来,想了想,又把身上一点零碎银子放在一边。
破败的庙宇早就断了香火,也不再热闹。而近日的夜里,似乎是格外的热闹了些。庙宇里的神仙曾经因为不显神迹而被遗弃,今日的破庙,神仙便冷冷的看着庙外的杀戮。
柳吉早就醒了,瑟缩成一团,惊恐地看着露着熹微晨光的破门。外面短兵相接,皮肉被撕裂的声音在宁静的凌晨格外刺耳,柳吉想逃,可四周空旷,他已经没有路可走了。
门外有人要杀他。可现在?有人要救他?
最后一声惨呼传来,门外的人大步流星,推门走了进来。
“李……李副将……”柳吉认出来人是王爷身边的随从,那是梦儿出事了?还是……自己只要咬死是柳家小姐命自己杀人,那就没人能伤害她……“是王爷要你抓我回去的?娘娘……”
“王爷让我救你,”李副将淬了一口血水,他看着柳吉眼中似乎有些惊喜,于是嘿嘿一笑,“你别高兴得太早,”李副将说话间就挥起手中的钢刀,“王爷命我不能让你被别人带走,送你走的,只能是我!”
柳吉紧紧闭上眼睛,银光一闪,一股腥甜温暖的液体喷洒在柳吉脸上。
没……没死吗?他睁开眼睛,李副将大张着嘴巴,钢刀弃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捂着颈间不断喷涌的鲜血,眨眼间那健硕庞大的身躯就轰然倒地。门外又传来几声闷响,又复而安静。柳吉惊魂未定,但依旧壮起胆子走到庙门口向外看。
庙里的那个老乞丐站在刚死的那几个侍卫,刚才佝偻的身体此时却显得异常伟岸。
“走吧。”乞丐说,他的声音也如此年轻,许是柳吉给他盖了件衣服,他的话也怪异的多了起来,“是郑家的派我来的,我会护送你到大梁。”
梦儿?她还想着自己……柳吉虽然知道这绝非是男女之情,但她能对自己多些惦念也让他感动不已,但是……大梁……“我们……我……还能再回来吗?”
那个化妆成老乞丐的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肯再回答他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把身上的乞丐服扒下,“天快亮了,快走。”
年轻人没有和他一起上路,但在船开前他也特意和船夫交待了一番。柳吉在忐忑中上了船。他不会知道其实并不是郑梦溪营救的自己,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得女子现在满心只有自己的未来,几乎把他这个人都要忘得干净;他也不会知道在林令言的安排下他要开始在南楚和大梁的商贾之间来回周旋数年,这让他波折的数年里反而让他成为了能让郑梦溪倚重和信赖的角色。
年轻人看着载着柳吉的船逐渐在海上消失不见,他内心还有些许担忧。博衍不在令言身边,她现在孤身一人在京都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如今还要瞒着上面帮花家谋划,也不知道未来将会如何。
自己私自离开大梁来帮令言的忙,但终究无法脱身太久,时间再长恐怕会惹人注意。齐光又站了片刻,还是决定北去京都找令言,至少确定她此时安全无虞,大梁就是再有异议自己也能替她扛下。
京城这边的林令言却是着实过了几天好日子。郑梦溪马上要封妃,还特意去了林家认了个亲。应该是王府内王爷态度有了变化,林家甚至显得有些殷勤。
林令言这几日闲来无事把京都逛了个遍,青楼、赌坊、书局、太学,皇城根自己都走了一大圈,甚至跑去驻军旁偷窥训练,她其实倒没抱有什么刺探的想法,不过是无聊所以凑个热闹,但郑梦溪倒是如临大敌,晚上就来了屋子里一顿旁敲侧击。
林令言知道宇文皓中毒的事还是让郑梦溪芥蒂太深……但是……林令言趴在栏杆上看着夜景,想起杭州花无忧指着他父亲早年移来的一堆花草痛心疾首的模样也不觉有些想笑,花无忧说他小时候总爱在院子里玩,结果他爹弄回来的西域植物有毒,成人不觉有恙,但幼儿却常四肢无力、头脑发昏,花家自然不会以为有人下毒,他爹只以为是他想偷懒揍了他好几回,终于是晕的起不来了才请了郎中把脉,这才知道花无忧被打的冤枉。
而郑梦溪家的院子里也种着一样的花草。不过这才也就是让人无精打采,身体并无其他异常,只要不总靠近就成了。不过目前林令言毕竟还要对郑梦溪有所震慑,还是不打算告诉她。
大街上的灯笼也都要熄净了。林令言叹了口气,掩门后再一转身桌子上居然放了两坛酒。
花雕。她笑着掀开酒封,满屋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