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今晚的月色很美。
齐光坐在屋顶,看着南楚的月色。林令言翻身也站在瓦上,举起自己的酒坛。
“你何苦为花家这样拼命?你虽然在信中只隐晦的提到,但我都能猜到,如果被人知道你和青龙堂的人有所关联……”
‘’他们不会知道,你能猜出来是因为你了解我,况且他们并没有证据。”林令言淡淡说。
“证据?楚乌阁处置自己人时何时需要过证据?花家的势力只在江南,况且那不过就是个皇帝的私库,一旦圣心变化,花家覆灭不还是一瞬间的事情,你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你说得对,”林令言悠悠的叹了口气,“圣心一旦有异,花家将瞬间倾覆,可我们更是如此,所以我要在南楚给我们都谋求一条退路,而我也只能借助花家的力量。”
齐光看了林令言半晌,“南楚是敌人。”
“南楚和大梁本是一家……”
“糊涂!若这样论,数百年前我们与北胡都是一家!那哪还能有北境十数年来延绵不断的战争!你我何至于成了孤儿!”
林令言并没有回答,只是仰头饮下了坛中的酒,“南楚与北胡不同,我们不至于不死不休,这些年虽然边关有所扰动,但只不过是小冲突,没有大伤亡。齐光,战争应该是为了杜绝战争,而不只是为了皇帝的私念开疆拓土,那样不过是在历史上留下皇帝的贤名,和像我们一样越来越多的孤儿,战争苦的永远只会是百姓,无战即可,何须非要天下一统才叫太平呢。”林令言看着数月未见的齐光,还是心中欢喜,“这个先不说,大梁那边现在如何?”
“我已经杀了朱明,李夺搬离京都,他老年丧子,想必比死了更加痛苦,我便没有去找他。现在你不在大梁也好,我感觉楚乌阁现在的风向要变了。”
“怎么说?”
齐光也叹了口气,“有传言说老阁主的身体快要不行了,最近总是进宫面圣,估计是要和皇帝商讨下一任楚乌阁的人选。”
“阁主的继任人不是苏先生就是凌堂主,难道两个人此时就要争出个高低来?”
齐光点点头,“虽然堂主的身份和过往都是绝密,我们都是没办法查看的,但是苏先生曾是李相门生这件事在阁中传的是沸沸扬扬,咱们阁本就是为了监管天下,最忌和朝堂官员来往过密,如果让苏先生成为阁主恐怕阁中会有人不服。”
“苏先生虽然是李相门生,但当年是被李相扫地出门的啊,虽然相府没有说明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总归闹得并不是很愉快,何至于因为多年前的这件往事就断绝苏先生的阁主之路呢。”老太太告诉自己苏先生的过往,毕竟有关他人的清名,所以林令言也不打算把这件年轻时先生的荒唐事告诉齐光。但是如果这件事情真如老太太所言,成为阁主也是位同丞相,阁主肯定知道苏先生当年为什么离开相府,如果真是苏先生当了阁主恐怕是要折辱李相一家,苏先生走上朝堂,李相怕都要愤而辞官,告老还乡了。
“具体过程虽然不知,但也有人说苏先生是李相故意安插在楚乌阁的暗桩。这些不过是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但毕竟是人言可畏。如果阁主不信还好,如果真的信了,那苏先生别说是竞争阁主之位,就是能不能保住朱雀堂主的位置都尚未可知。而且苏先生现在就开始有所动作了。苏先生在朱雀堂多年,不仅在大梁各处,在玄武堂、白虎堂也都有自己的亲信和耳目,他估计也是知道自己继任无望,也怕凌弈成为阁主之后会对朱雀堂大动干戈,于是自己先开始打散朱雀堂现在的整齐编制,将心腹要员都零散的分散在各地,连京城的极乐楼的雪儿如今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能传回堂里的消息都无关紧要,真正重要的情报现在都是他们直接与苏先生对接,苏先生再面呈阁主,而且现在密令每半月一更迭,他这是要死死的把朱雀堂的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凌弈对苏先生这么做没意见?”林令言问。
“苏先生这么做是为了保权,但在有心人眼中这就是要将朱雀堂从楚乌阁里分割出去,想把朱雀堂变成自己的私器。所以凌弈并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拿住了苏先生的这个错处到阁主面前告状就可以了。只是苏先生以前些日子堂中出了细作、加强保密为由搪塞回去,也不知道阁主是什么意思,这件事就给压下来了。还有一件事,”齐光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我要娶亲了。”
“你要……什么?”林令言眨眨眼,这转的也太快了,还是自己听错了,“娶亲?娶谁?谁家的姑娘?家里是做什么的?什么背景?身家清白吗?都查清了吗?”,林令言忽然想起来凌弈有个女儿,那女孩儿是个极乐楼的女子所生,凌弈虽看不起她母亲出身,但对自己这个独女还是十分宠爱,那女孩儿曾在困境中被齐光所救,“你要……你要娶安歌……”
林令言忽然觉得心中有些淡淡的失落,却不知道那种失落从何而来,该是时间仓惶他们在这世上孤苦太久,齐光突然要跳出现有的生活而让她觉得不安?还是什么别的酸楚……齐光看着林令言忽然的沉默自己也忽然觉得有些苦涩,两个人默默许久,齐光还是决定自己打破这个僵局,“苏先生本就有意让我打入玄武堂,凌弈也很想把我挖过去正好下苏先生的颜面,我娶亲之后无论谁当堂主都会让我接管玄武堂的位置,我只有这样才能开始对徐平疆动手……”
“安歌对你倾慕已久……”林令言忽然扬声打断了齐光的话,又低声说,“你……你也想娶她……”娶她,意味着有了权势和支持,意味着要在两个堂主之间来回周旋,意味着离复仇更进一步,意味着他从此可以平步青云,甚至数十年后接任阁主、登朝拜相……可是,那不是齐光,齐光因为想娶她,才会娶她。
清风吹过,或许是酒后的迷醉让人觉得有丝怅惘,他们自幼青梅竹马,又相依多年,他们从未谈起过什么情愫,但齐光却感觉自己像个背叛者,他也爱慕安歌,他心里有安歌。可现在看着令言略带落寞的身影自己却有种愧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们两人之间流淌,好像在两个人中间隔起了一道厚厚的墙。
齐光低下头,“对,我想娶她。”
“凌弈就是把女儿交给你,也绝对不会信任一个苏先生的弟子,把玄武堂真的转交给你,你打算如何做?”
“杀人。”齐光说,“苏先生把朱雀堂中被安插进来的几个暗探都集中在彭城,称上阳彭城当年的事情就是他们策划的,然后让我去杀了他们几个。我不会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但依旧是借助悠悠众口指出我就是杀害他们的凶手,我再与苏先生假意反目,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凌弈的幕僚……”
“可这并不容易,凌翊也未必会真的信你!苏重他要你这样做就是让你成为朱雀堂的罪人,要你和我们都反目,再把你作为一颗钉子插在你亲岳丈的身边!等到苏重有一天准备好夺阁主之位的时候再让你刺杀凌翊,让你背负背叛凌弈的罪名!齐光,假意背叛朱雀堂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被人唾骂,可是玄武堂都是刺杀的高手,你要是背叛凌弈,你能活的下来吗?你这样做比我帮花无忧要危险得多!”
“你可以娶安歌,我给你们在南楚安排好后路,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就离开楚乌阁,离开大梁……”
“当年的事凌弈也有份,朱明就是他的人。”齐光低下头说,“安歌的母亲被始乱终弃,她对她的父亲也是恨之入骨。父亲、母亲的仇,我不能忘。”
林令言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中疼痛万分,父亲、兄长尸骨无存,“……我现在在南楚帮不上你什么,但途中万一出了什么错漏,万一有了什么变故,一定要活着活着来南楚找我!”
两个人饮完了酒依旧坐在屋顶,看着越来越亮的天。
当年的事情,策划两千人的血案,灭了胡人数万精锐,甚至拿回了多年未打回的疆土,而且还将北境的军事力量重新整肃,这件事唯一获利的人,只有皇帝。那到底楚乌阁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苏重和凌弈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而这样弃车保帅的事情,楚乌阁又做了多少件呢?
林令言和齐光沉默的看着天空,一言不发。他们都是楚乌阁的人,都是在这个黑暗体系中的既得利益者,楚乌阁教会他们本领,给了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他们应该感恩。
可幼年的恨意,就像在清河郡里迸溅在小女孩脸上的鲜血一样,像是在清河大街上撒下的厚厚的纸钱一般,深深的种进了他们的骨髓,也随着他们的成长慢慢蓬勃生长。
其实孩子的恨意,最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