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只在于一时,能长久动荡飘摇的,唯有人心。
柳吉的话奏效了,但是并不知道能够奏效多久,毕竟人类在于逃避死亡之时只会剩下本能,而道德、仁义乃至亲情只会被抛诸脑后,如今大家还能听他的只在于疫情还不算太严重,大家还有海上风暴这个敌人需要共同面对,一旦风暴停息而疫情加重,船员们群情激奋,别说把那两个最先扔下船去,就是他这个船长也许也难逃厄运。
柳吉毕竟只是个长在豪门的管家,见过人性的丑恶,却不曾见过人性的凶残,但宋博衍见过。
他很容易就分辨出船上的人哪些是花无忧派来保护父母安危的,这些人在大难即将来临之前也都不约而同的聚集在花明江的船舱门口,大约有十人左右,花无忧也是有心,这些人或多或少的在杭州都和宋博衍打过照面,自然而然的都给宋博衍让出一条路来。
“花大人,夫人。”宋博衍行了个礼。
花明江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现在船上情形如何?”
宋博衍摇摇头,“船员们让柳吉暂时安抚下来,但风暴一旦停息不知道会演变成何种样子,一旦风平浪静,门外这些人都精通水性,我们会护送大人和夫人先走。”
花明江自然知道自己现在留在船上可能会生出更多的事端,一旦身份暴露,花家损失的就不是一条商船这么简单。
见花明江已经应下,宋博衍立即招呼门外的人拍个机灵的去看管住船尾的皮筏子,为了以防万一,每艘船上都配了两个皮筏子,只有至少保住其中一个,才能保证他们能够顺利逃离商船。庆幸的是柳吉一早就把花明江安排在船尾,这样进退可守,倒是也算方便。
“宋公子,我们真的要弃这一船的人不顾么……”有个人犹犹豫豫的问道,“我们相处这么久了,多少有些……”
宋博衍看了他一眼,“你来这船上多久了?”
“四……四个月……”
“谁来的时间最短?”宋博衍低声问。
花辰从人群中伸出手来,他比花午来花家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也算是安插在船上最后的一个人。
宋博衍唤他过来,示意他在船舱中等候,对刚才那名发问的人说,“花家和睦,彼此都没有利益纠葛,更谈不上性命之忧,你们都自幼在花家长大,将情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这船上的人刚刚还在嚷着要把生病的人丢下船去,可曾讲过什么情谊?若此时发病的人是你,他们是否会对你手软?何况我们并非要弃船不顾,一旦商船在惠城登陆,势必会为我们安排好名医诊治,花家厚待伙计天下皆知,难道你们还会怀疑花无忧为你们的算计不成?但如今,我身后这道门里坐着的二人,对你们可谓恩重如山,花家从未要求你们为花家抛头颅洒热血,可此时正是花家最需要你们的时候,情分与恩义,若不能两全其美,还是要择重。我不会强求你们做什么,大人和夫人自然也是如此,此时你们左右散去,保护安危的同时也不要引人注目,至于风暴之后如何定夺,就看你们的抉择。”
花家家主历来为人宽厚,倒养的下面人太过重情,虽然危难时略有摇摆,但宋博衍丝毫不会怀疑他们的忠诚,绝不会有人情义两难而泄密,也必会为大人和夫人慷慨赴死。
宋博衍推开舱门,也并不避讳花明江二人,只对花辰说道,“船上一百一十余人,除去病患依旧近百人之多,我们人手不足二十,一旦护送大人和夫人下船时有人阻挠,我们是如何也讨不到好的。现在距离惠城还有不到两日的行程,疫情并不会如何严重,为了避免船上有人威胁到大人和夫人的性命,你趁此时去帮助郎中熬药,将这包药粉放在分食的饮水或药汤之中,此药粉只会让人轻微呕吐,不会有其他病症反应,一旦船上有人生事,要将病患扔到海里,只要说明呕吐也是疫情的一种症状,大家都有了病症,自然不可能全部投海了事,也算是救了他人性命。你若不信我,你大可以掺了药的水先拿给我。”
花辰并未犹豫,拿过药粉又给花明江行了个礼就要往甲板上走,“大人说笑了,花辰定不辱使命。”
“等等,”宋博衍喊住他,“先不要说与外面花家的弟兄说,此药不会危害身体,却终究是下下之策,此事仅这屋中四人知晓,不要声张。”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终究是不可无的。花明江看着这个少年人已经张罗好后续的事情也放下心来,轻轻拍了拍夫人略微紧张的握着自己的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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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放晴了,终于还是挨过了风暴,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刘宇差点被风浪卷到海里,但终究是没什么大碍。
大家都折腾了一宿,在原地坐的坐,躺的躺,现在全船的人都知道舱里的那几个人得了疫病,也没人要往船舱里面去。
船运行得平静,郎中也终于煮好了汤药,一碗一碗得分给大家,大家正喝着,一人端起碗来大口喝完直接把碗摔碎在甲板上,大声咒骂了一句。
“王二虎,你他么干什么!”大伙都很疲惫,看见有人发这样的邪火自然也心烦。
“我们在这累死累活的,为的都是别人卖命!谁会管我们的死活!弄这汤药糊弄谁呢!我娘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死了,谁给我娘养老!”王二虎站起来怒喊,“你们愿意在这船上和那帮瘟鬼一起等死,老子不愿意!有谁不想死的,跟我走!咱们坐小船走!”
说完话呼啦啦的也站起来不少人,刘宇也把碗一摔,“王二虎,你他么想干什么!”
刘宇在船上可是比王二虎有威望多了,这下子站起来的人也就更多了,王二虎身后也有兄弟帮衬自然也不害怕,“今天谁特么拦我就跟谁玩命!”
两伙人是针尖对麦芒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柳吉倒是不慌不忙的走出来,身后也跟着几个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人,淡淡的说,“今日谁人都别想离开这条船。”
“柳吉!你什么意思!”
“这船上的人都可能得了疫病,你们此时仓皇下船,只会将疫病带给南楚!就算你们此时逃回家去,也只会将疫病带回给你们的家人,你们就要带着他们跟你们一块死吗!”柳吉大喊,又看了眼站在人群远处的宋博衍,“我刚才已经派人潜入水下,割破了船尾那两个皮筏子!今日谁上了那条船,就是自己找死!”
宋博衍闻言纹丝未动,身旁却早有人慌忙跑到船尾去看,看守皮筏子的人防着风暴卷走,防着船员抢夺,但怎么也不会怀疑到水下还有人搞破坏这种事情,依旧是浑然不知,但皮筏子已然是漏了气,根本就不能再下水了。
他终究是个南楚人!宋博衍眼中闪出一丝凌厉的杀机,柳吉也不由得打了一丝寒颤,但还是没有退缩,他虽然不知道船上那两位贵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是得罪了这两位贵人,最多也就是梦溪与花家的交易破裂,只要贵人的性命没有大碍,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如果跟着这两个人逃出去的船员真的把疫病传染给了南楚百姓,一旦朝廷追根溯源,查到了南平王府居然私下里和大梁花家互通商贸,那就是抄家灭族的死罪!他绝对不能让梦溪承受这种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