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

炉火烧的正旺，炉火上架着的烤鸡油光锃亮，橙黄的颜色使得整个庙宇都有了一种久违的温暖，角落里早已搬家的老鼠都闻风而动、重归故里，探个脑袋蠢蠢欲动。

庙堂里鲜少有人走动，如今似乎一下子变得活色生香起来，连破败的菩萨脸上都泛起一种温柔的光辉，雨水透过裂开的瓦片砸在柱底的小花头上，它弯下腰又将那雨水掀翻，抖抖身躯，洗过尘土反而显得更加鲜艳。

林令言坐在炉火旁，耐心的翻着烤鸡的架子，如此小火慢烤了个把个时辰，慢慢烘出的油滴落在火堆里啪啪作响，香气溢满了整个庙宇，她甚至在杭州就买好了调料，一个个瓷白的小瓶放在布袋里，这荒山野岭里就这样创造了人间美味。

她一点儿都不饿，却有些馋了。

破庙的大门被猛的推开，那门本来就腐朽不堪，这一推来人的手差点儿没插进破木头渣子里拔不出来，本来的兴师问罪好险变得尴尬起来。

不过这一股风倒是刮起了不少尘土，林令言抬手挥挥扑面的灰尘，又扬起一阵风吹了来人一脸，烤鸡倒是半点灰尘都没沾上。

“你什么意思？”武婉在门口，看林令言一副等君入瓮的样子也没靠前，“你打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不给个说法抬腿就走了？”

林令言没有抬头，继续烤着自己架上的鸡，“你们学艺不精，跑到杭州丢人现眼，我替凌堂主管教管教你们，”林令言笑了笑，“我还没找堂主要赏钱，你们倒找上门了。”

武婉听着这话刚要发作，可这满屋子飘香自己又一天都没有吃饭，肚子偏偏不争气的叫了，脸登时红了起来，倒把自己弄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外面小雨淅沥沥下着，透过半破的门屋外黑压压站了十来个人，偏偏爱吃烤鸡的那个没有来，林令言摇摇头，熄了火，扯下一条鸡腿，“你姐姐呢？”

武婉脸色红转了青白，在玄武堂果然没人注意到她，别人眼中都只有姐姐，林令言递过一只鸡腿给武婉，这个小丫头憋着气却也不是聂心那种蛮横的，她是来找麻烦的，又不是交朋友的，咬着嘴唇不肯过来。

林令言比她也大不了多少，但更不是软骨头，手伸了两秒拿过来自己就吃了，吃得明明优雅可又有种囫囵吞枣的意思，就像怕武婉反悔似的，吃完擦擦嘴，戏谑的看着武婉挑挑眉，“怎么？敢找我说理却不敢动手？”

“你！”武婉气极，林令言把堂主令牌就挂在腰间，在火光下照的熠熠发光，虽然都知道苏重不过让她暂领位置，也是苏重自己管理堂中事务，可挂着的狗头那也是狗头，总不能看着人家是代理堂主就以下犯上啊。

林令言倒是觉得在杭州城内把这些人一顿痛打不亏，不仅能知道这些人都是冲着自己、并非去找花家麻烦的，而且埋在玄武堂的另一个人的身份也清楚了，武媚。

武媚，音同妩媚，却和媚半分关系都没有，甚至过于清秀，看着如同毫无缚鸡之力的官家女子。可玄武堂没有娇弱的人，她手上沾的血比堂里一个小组杀的人总和还多，单枪匹马，未尝败绩。曾在北胡骑行千里取王庭大将首级，也曾杀入水寨覆灭贼匪。但武媚依旧看着柔柔弱弱，若是披上白纱，如同怜世人都仙女，可这仙女却如同罗刹。

武媚是埋在玄武堂的北斗之一，因为如果是凌弈派人看着自己，安歌就没有必要给自己写这封信了，她知道自己绝对站在齐光一侧，就算安歌说不动自己的父亲，也会告知自己凌弈派人前往杭州的事实。

武媚在玄武堂地位超然，仅次于凌弈存在，如今她受苏重所托将自己部分人手调至杭州，但却自己并未亲自来杭州，却是让自己这个争强好胜的小妹妹领队？

武婉年纪虽然和林令言差不多大，平日也总爱吃姐姐的醋，但是武媚对这个妹妹还是十分宠爱，所以她也是天不怕地不怕，来了杭州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这才让林令言发现了端倪。

但是如此看来，武媚此时此刻并未旗帜鲜明的站在苏重一端，而是想在这次权势之争中保持中立。她既满足了苏重的委托，但又故意让自己的妹妹带队从而让林令言发现自己，这样一来大家都会知道武媚的态度，两不得罪，两不帮助。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去北境的路上倒是可以少了很多麻烦，武婉之所以没有立即向自己出手，应该也是听了她姐姐的嘱咐不要找自己的麻烦。

“听我的，回京城吧，告诉你姐姐，她的好意我心领了，”林令言看着武婉，“择良木而栖无可厚非，你姐姐也当得起人中龙凤，可事已至此，也该是站队的时候了。”

武媚哪里知道现在的楚乌阁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只知道阁主此时此刻重病把堂主拴在了京城之中，不知道苏重将情报从玄武堂抽离、减少合作之后他们平白牺牲了多少个弟兄，也不知道玄武堂的屠刀在暗夜之中悬在了哪户暗桩的头顶，她明确的是自己姐姐让自己跟死了林令言，能跟多久就跟多久，能跟多近就跟多近，别的话她没听过就不会去服从，好不容易出来自己做个任务，才不会这么快就回京城。

林令言看武婉倔强的站在门口那副既不上前找麻烦，也不退后认怂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该走了，让路。”

武婉尚未说话，庙外的人却齐刷刷的把兵刃都亮了出来，雨水变大，刀刃变得更加冰凉。“都说林姑娘武艺超群，与我们姑娘不分伯仲，今日我们也好讨教下！看能不能把姑娘留在这破庙里待些时日！”

林令言听言笑了笑，温和又无害，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从怀里取了张大油纸将剩下的烧鸡包裹的严严实实，塞进自己的行囊之中。

她没有回答，可忽然间，这没有月亮的雨夜里仿佛又有了粼粼的月光，似百道星辰划过，在雨中散落万点银河，光亮如流星般璀璨却又转瞬即逝，那铺面而来的剑意恢弘又遥远，细弱又灿烂；刚才仿佛炸开星空的破庙只有泛着肉香的星点柴火，依旧安静着，只是雨中站着的几人的脖颈间都留下了一条细细的剑痕，林令言已然穿过人群，戴着斗笠，解开了自己的马匹，她轻轻的摸了摸还热着的烧鸡，心满意足的上马，临走前看着武媚，也扫了眼惊愕的众人，言语间冰冷万分，杀意蓬勃，“你们这些人，不准再回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