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溆垂眸,那样的人生,是自己不敢奢望的。她端起渐凉的茶杯,静静的喝着茶。
忽然燕夫人在贵妃榻上翻了个身,看样子是睡得不太安稳。
绫琼静静地添着柴火,火光照着她的小脸,顺从,柔弱而恬静,她就是这样的女子。
屋里渐渐暖和起来,燕溆没有再睡觉的意思了,深夜醒了她便再也睡不着了。
杨诺回了房,燕随烧掉了一些信件,与其让这些留下成为祸患,不如此刻就烧掉。
自从燕溆及笄了以后,他便很少踏入燕溆的院子了,他知道那孩子的病在不断加重,他也为她找了许多大夫,她的病却始终没有起色。
就像流水不可回流,她的病也无药可医。
燕随在院子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回去了,他的随侍跟在身后,有些冷。
一大早,燕溆就醒了,燕夫人拿着热毛巾给她擦脸,夜里醒了本不打算睡觉,结果没撑住又睡着了。
“娘。”她强撑着身子,燕夫人扶着她。
“阿瑶。”燕夫人把毛巾递给寒珠,轻声问她,“饿了吗?”
燕溆点头,她此刻也有一些无精打采,“有一点。”
寒珠伺候完燕溆洗漱,
燕夫人没有问她昨晚身体如何,燕溆心里在煎熬,燕夫人又何尝不是呢?所以谁都没有提昨晚的事。
“娘,明天冬至了吧?”燕溆的头发垂着,有些遮住了脸,她把头发挽到耳后,“明天,三哥就会回来了吧?”
燕夫人看见她的动作,去梳妆台上拿起木梳,“他今年晚些回来,估计要等到腊月。”
过了一个晚上,燕溆的头发凌乱了许多,燕夫人给她轻轻的梳着,像那春风拂柳。
“我还记得你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有一次,我给你扎小辫子,给你系上鹅黄色的发带,你偏不要。”
“你说,你不喜欢鹅黄色,要红色的,一转眼,都这么大了,为娘开始给你簪发了。”
燕夫人小心的用发带给她扎好头发,“今天不簪发,不出门,我在房里陪着你。”
寒珠端着粥上来,便看见燕夫人坐在床边,燕溆背对着她,燕溆的长发上系了漂亮的结,缀着长长的发饰。后来很多年过去了,寒珠依旧记得那个冬至前的一个早上,母亲给女儿绾着儿童的长辫,冬雪里融融光景,这是谁也不愿意打扰的画。
寒珠用托盘端着粥上前,“夫人,小姐。”
燕夫人搁下梳子,满意的看着自己梳下的长辫,自己发带和发饰。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燕溆,“娘,今日女先生有事,向爹爹告了假,我们可不可以出去玩儿啊。”
燕溆转身,看见呆愣的燕夫人,“娘,怎么了?”
燕夫人回过神,“阿瑶,长大了。”
昨日夜里弥染说他要配药,却不知如何了,她和燕随抓住每一个希望,从未放弃。
可是天不遂人愿,燕溆的病迟迟没有进展。
燕夫人仔细喂下燕溆喝粥,凡事亲力亲为。
忽然,寒珠发现了桌上的小瓶子里露出的一点点新芽,“小姐,弥先生给的赤雪花发芽了。”
燕溆吞下一口粥,“拿给我看看。”
寒珠拿着瓶子过来,青色玉瓶口,冒出一点点的新芽,黑色的种子裂开了一个缝。长出的新芽和其他的种子还是有一点区别的,白色的茎,红色的叶子。
三人都是初次看见这样的植物,燕夫人更是第一次听说,“这是什么?”
“赤雪花,弥先生送的。”燕溆想要接过瓶子看一下,却被燕夫人阻止,“凉,别碰。”
燕溆只好收回手,却丝毫不掩自己的好奇心,“红色的叶子,赤雪花。”
寒珠把瓶子收走,“嗯,奴婢也是第一次见呢。”
弥染那天说,他也没见过这样的,友人所赠,想必是稀有的花。
燕溆默默喝完了一整碗粥,已经被撑到了,她摸着自己小肚子,“娘,这弥先生是什么人?”
燕夫人自然看见了她的动作,给她把被角压好,手里捧着汤婆子。
“弥先生,是个大夫,却不是北境之人,你父亲的旧友带来的。”燕夫人还记得那天初见弥染的样子,一身蓝色长衫,北境只有盛夏时才会有人如此穿法。
北境的九月初,便已经有人开始穿上厚衣服。等到十月初,便如南境过冬一般。
他却穿着长衫,丝毫不觉着冷,脸上未有通红,一眼看到他,却比这冬日的雪还要冷上三分。
弥染气质出尘,不说清冷如仙,确实让人见了会退让三分,这倒不是因为害怕,反而是他看起来便像一个不会与人际交往的人。
燕夫人评道,“是个少年人,却不似凡尘人,不论何时,都是起眼却又不敢接近的。”
燕溆失笑,不似凡尘人,难不成是仙人?
“只有南境的祈幽国才会相信有神仙的存在,其余的四国可是完全不相信啊!”
不过燕夫人说的后半句话她却赞同,永远是最亮眼却让人不敢接近的存在。
荼靡界的人私下里都在传,这弥染有如神祗,不可亵渎和妄观。
燕溆在看人的方面有着卓然的天赋,这一点,连她的父亲也比不上她。她能看出沐盛天生的将军命,也能看出弥染是长期处于高位的人,更能分辨出他们的话里哪一句真的哪一句假的。
她记得第一见到沐盛的父亲容王爷,那时容王爷容姿英发,却是蛰伏甚深。
容王爷对沐盛的宠爱不是假的,也不是捧杀,他为沐盛建造了一座塔,能让沐盛一世无忧。
可如今,一定是发生了变故,让容王爷改变了主意,容王爷很聪明,没有自己来当这个恶人,而是让她来。
燕溆书房的抽屉里,还放着那封信,是容王爷亲笔所书。
她从来都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容下了弥染的存在,但是弥染所说的那个女子,她却是没有见过的。
那样令人深刻的一位女子,若是见过,她绝不会忘。
“我听那位弥先生说,他是来寻人的,可有去找过?”燕溆不经意间提起这茬。
燕夫人没有听到过这事儿,“他说府里有人患了重病,特意来看病的。”
燕溆笑了笑,“我这病,很难治啊。”
总有一天,会死在北境的冬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