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自己来就行。”青色罗帐里,杭云初靠在枕头上,伸手要去接金氏手里的小碗。
“娘喂你,你这几日都不怎么进得下东西,娘特意让灶下给你熬了这鱼片粥,多吃几口,病才能好。”金氏说着,将粥吹凉了些,送到杭云初嘴边。
杭云初鼻头微酸,不再推辞,就着金氏的手一口一口喝完了粥。
“这样才对,瞧你病了几天都清减了,要多吃些,快些好起来。”金氏轻抚着她的面颊,语中百般怜爱。
杭云初忽得落下泪来,金氏手一顿,边替她抹泪边心疼道:“这是怎么了?怎还掉起眼泪了,可是身子难受?”
“娘...初儿...初儿不想嫁人...”心头沉甸甸如同压了块巨石,杭云初有些忍不住了,伸手抱住金氏,头埋在她胸口,断断续续哽咽道。
金氏却是松了口气,抚着她的背道:“傻孩子,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可是那日恒哥儿说了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娘让你哥哥去说说他?”
杭云初自那日见了沈恒便病恹恹的,金氏便猜着是不是两个孩子闹了别扭,如今听她这么说,更是确信了。
“初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这小脾气偶尔闹一闹便罢了,也不能闹过头。恒哥儿是个会疼人的,性子也温和,若有什么地方让你不高兴了,你且容容他。你以后是要与他做夫妻的,可不能太计较了...”
被金氏像幼时那般搂在怀里,听着她细碎温柔的叮嘱,杭云初心头酸楚翻滚,却咬唇咽下了眼泪。
“娘,初儿知道。只是想到以后不能再承欢爹娘膝下,一时有些难过罢了。”她声音闷闷地,语气却正常了许多,金氏总算放下心来。
“姑娘家总是有这一遭的,习惯了就好。况且嫁得又不远,以后得空多回来看看便是了。”她又细致抚慰了一番,见杭云初终于露了笑脸,便扶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嘱咐惊蛰她们细心照料,这才出了清苑。
刚回到小竹斋,杭云素便来请安了。
“母亲。”杭云素屈身行了礼,见金氏闭着眼面有疲色,便轻移脚步走到她身后,伸手替她揉按起额头穴位。
金氏是真累了,杭云素手上力道不轻不重,竟是按得十分舒畅。她本要拒绝的话便咽了下去,过了一会才有了几分精神,问道:“回来了,今日玩得可好?”
“嗯,挺好的。”杭云素轻声道,“这几天于妈妈不在,母亲倒是更辛苦了。”
“老了,从前可没这么容易累。好在也忙得差不多,等着过年就是了。”金氏笑笑,眼角几道细纹已很明显。她又问了几句今日出门的情形,杭云素一一答了。
“难得你与她们有这般缘分,以后便好好处着,缺什么与母亲说一声,该有的礼数不能少。”金氏交待了几句,精神又渐渐不济,杭云素便扶着她去了榻上歇息。
“母亲好好休息,女儿告退了。”杭云素替她盖好被子,轻轻退了下去。
回到静阁,红珠正趴在床上举着小鱼干逗弄呼噜,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连屁股也不疼了。她瞧着好笑,也不管她,坐到书案前,取了纸笔开始描画。
金氏虽那样说了,但她不想烦扰破费。这人情是她惹来的,便该她负责。不过她拿不出如那玉葡萄般贵重的东西,只能另辟蹊径了。
秋天时大伯来信说年后要在燕京试做成衣的生意,她无事时便会画些花样子寄回去,让绣娘试着做一做,如今倒是攒了不少稿子。
从里面挑了几个得体的样式,她在铺开的生宣纸上将裁剪的板式描了出来,想了想,还是去了西侧的耳房。
若是寻常情况,夏梁两家都有自己的绣娘,她将这花样子送过去,她们让绣娘照着做就行了。只是这次收的礼太重,显然不能只用一张花样子打发了。
这耳房其实是个小仓库,放的都是她来燕京时齐阳那边给她单独带来的东西,年前又添置了一回,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倒也没有太贵重的东西,多是毛皮布匹这些。她挑了几样,由含真捧着回了屋子。
“小姐,您这是要做衣服吗?怎不让绣房的人做?”含真拿来针线篓子,见她打开一块胭脂色忍冬藤暗花的缎料平铺在桌上,不由好奇道。
“拿来送人的东西,我亲手做才显得贵重些。”杭云素说着,取了剪刀炭笔和木尺,对照着先前画好的板式,在布料上描线裁剪。含真在一旁帮忙,看着她熟练迅速的动作,不由想起了她娘曾经说过的话。
“二小姐出生起便体弱多病,一直养在老太太身边,但很是聪慧,不到十岁便开始帮着打理齐阳染坊布坊的生意...”
“老家的大老爷大太太很是疼爱二小姐,是当自己女儿一般养着的...”
“...二小姐没有在老爷太太身边长大,这情分总是淡了些。”她娘是这么说的。
但她却很喜欢二小姐,她以后要和红珠姐姐一起呆在二小姐身边,好好伺候她。
她这般想着的时候,杭云素已经把料子裁好了。她赶紧把剩下的东西收拾了,帮着杭云素穿针引线。
接着几天,杭云素除了请安用膳,便是呆在屋子里做衣裳。那日从香园回来后,杭云初让惊蛰来请了她,两姐妹见了一面,说了会话。见杭云初没什么大碍,她心中担忧也散了,便专心忙手上这事。
两套衣服做了三日,杭云素又花了半天细致修整了一番,确认没问题了,才拿布袋和木匣子包了两层,让含真托了管家送出去。
含真帮着整理的时候,两只手轻拿轻放,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衣服弄坏了。这几天她看着杭云素一点一点把衣服做出来,心里面越发佩服。
虽说女红是闺阁小姐的必修课,但能拿得起针线,做的东西过得去便行了,毕竟有专门的人伺候,轮不到她们亲自动手。便是一贯严格的金氏教导杭云初时,也不曾要求女红多出色。但二小姐做的衣服,还有绣的那花样子,一点都不比绣房那些婆子的手艺差。还有,小姐给这新衣服做的能收口的袋子也特别漂亮,四四方方平平整整地铺在木匣子里,看着就舒心。怪不得娘说二小姐聪慧,自己可是跟了个了不得的主子呢。
“小姐做的衣服可真好看,夏小姐和梁小姐一定会喜欢的。”捧着木匣子,她喜滋滋地出了门。
自前两日杭云素跟金氏提了她做贴身丫环,她便整天乐呵呵的,到现在高兴劲儿还没过。
目送她出了院子,杭云素在书案前坐下打算抄一会经,呼噜不知从哪窜了出来,一下跳上了她的膝头,钻到她怀里蹭了几下。
“你个小调皮,又去哪里讨吃的了?”她轻轻揉了揉呼噜的脑袋,嗔道。
府里没有其他小动物,呼噜模样可爱,府里的小丫环们没一个不喜欢它的,见了总要寻点吃食喂它,才几日便有些沉了。
呼噜轻轻喵了一声,便在她腿上蜷成一团睡起了觉,模样十足地惫懒。她轻笑一声,如葱的手指点点它,便任它睡了。
只不过看着呼噜,她便想起了陈庭归。
那日在国公府,本以为他是让自己不要多管闲事,没想到原来是他会管的意思。
说到底,他是帮了她的。
无声叹了口气,她取了张纸,又在上面画起了新的花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