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元宵,年味便渐渐散去,街巷市井又热闹起来,各自为了生计奔走忙碌。
今年太后寿诞,宫里一些地方要重新修缮,杭久新在工部主事工程,这担子便落在他身上。虽然规模不大,但为了保障按时完工,也早早地忙碌起来。
金氏开始带着杭云初料理家中事务,杭瑞景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春闱做准备,每日里除了跟着先生读书,就是出门和同窗交流讨论,整个杭府就只剩下杭云素一个闲人。
马大胜最近也没来府里,元宵那天他在燕京几处有名的街坊仔细转了转,瞧了瞧光景,心里有了数,这几日正忙着跟牙行看铺子。
这事她是帮不上忙的,手上的花样子也攒得差不多了,人便彻底闲了下来,倒有些不太适应。
今日金氏没留杭云初下来,想让她歇一歇,请完安她们姐妹便一起出了小竹斋。
这几日天气转暖,小花园里的几棵早春桃花渐次开了,光秃秃的枝杈上冒出点点娇憨的粉红,片片新嫩的绿色,瞧着煞是喜人。杭云素每日从小竹斋请安回来,都会到园子里坐一会再回静阁。因此她便邀了杭云初一起去坐坐,杭云初没拒绝,两人并肩去了小花园。
到了小花园,亭子里已站了一人,正看着那几株桃花入神,都没注意到有人靠近。姐妹俩不由相视一笑,脚步轻轻进了亭子。
“哥哥。”杭云素走到杭瑞景身后,柔柔唤了声。
杭瑞景这才回神,转身看见她们俩人,不由笑起来:“两个妹妹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察觉。”
“我和姐姐刚到。哥哥今日怎没在屋子里看书,不怕严先生打手心么?”她眨眨眼,俏皮道。
杭久新教子极严,给杭瑞景找的先生也是人如其名。从前杭瑞景给她写信,每次都要抱怨这位严先生几句,她也是印象深刻。
杭瑞景抬手在她额头轻轻一弹,笑哼道:“你哥哥如今也是个举人,哪还会被打手心。不过是书看多了有些头疼,出来透透气罢了。”
他下手很轻,杭云素自然是不疼的,弯弯唇道:“哥哥说得是。不过素素最近瞧见哥哥总是板着张脸,可是在担心春闱?”
杭瑞景是独子,要挑起整个家族的大业,肩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这次春闱对他极其重要,心中压力想必极大。杭云初也不由目露担忧。
“这倒不是。”杭瑞景爽朗一笑,眉宇间自有一股天成的自信,“读书考试哥哥向来不怕,哪怕是春闱,多准备准备便是了,没什么好紧张的。我其实是在愁别的事。”
姐妹俩放下心来,杭云初好奇道:“那是什么事让哥哥这么为难?”
看着两个向来乖巧聪慧的妹妹,杭瑞景觉得告诉她们也未尝不可,便指了指旁边的石凳道:“坐下说吧。”
三人围着石桌落了座,杭瑞景开口道:“妹妹们想必知道过两日崔太傅寿辰,父亲要带咱们去贺寿的事吧。”
“嗯,”杭云初点点头,“这回的寿礼还是母亲带着我一起准备的,极是丰厚。可我记得咱们家似乎和太傅家没什么渊源来往,不知道这次怎么突然会得了邀请?”
“我听说父亲入仕时得过崔太傅提点,是不是崔家记着这门生旧故之情,才请的父亲?”杭云初道。
“哪有什么门生旧故之情,还不是念在银子的面上。”杭瑞景摇摇头,轻叹道,“这么多年,他们家但凡嫁娶寿辰甚至白事,父亲都会随上一份厚礼。送了二十多年才拿到这么一封请柬。只怪我们杭家在官场上势单力薄,只能拿银子铺路,积攒人情。”
杭云素不由诧异,随即又有些恍然。
从前她帮着祖母掌管家中生意,倒是知晓一些事。杭久新在外任官这么多年,官风一向清廉,名声极佳。家中为了补贴给他仕途上打点的费用,每年生意收益的十之六七都送到了杭久新手上,这么多年流水一般花出去的只怕有十余万两银子了。
见杭瑞景神色微郁,她不由柔声劝慰:“官场上拿银子铺路,虽说起来不那么好听,可也是许多人都用的法子,况且也不影响父亲做一个好官。素素倒觉得幸好崔家还认咱们送去的这些东西,倘若人家真的视金钱如粪土,我们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该发愁了呢。”
“道理哥哥其实都明白,只是提起来有些憋屈罢了。”杭瑞景明白她担心自己,心中温暖,朝她挑眉一笑道,“等以后哥哥撑起咱们杭家门庭,也尝尝别人上赶子送礼的滋味。”
杭云初听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没想到哥哥还没入仕就想当贪官了。不过如今咱们家其实也有不少人巴结着送东西,只是他们和咱们家比,也是人微言轻,哥哥不注意罢了。”
杭瑞景闻言缓缓敛了笑,面色透出一抹郑重肃穆。
杭云初以为是自己刚刚的玩笑开过了,毕竟没人喜欢被叫成贪官,忐忑间正想要解释,杭瑞景却先开了口。
“初儿这番话,教哥哥实在惭愧。这世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利益规则不外如是。我若沉迷其中,只会愈发贪得无厌,忘了读书济世的本心。哥哥真要多谢妹妹的提醒。”
听他说得这般慎重,杭云初倒有些不好意思,脸蛋微红:“其实这些话哪怕初儿不说,哥哥也会明白的。初儿相信哥哥以后一定会是个受人爱戴,流芳史册的好官。”
“不光受人爱戴,流芳史册,还要夫妻恩爱,子孙满堂。哥哥,你说对不对?”杭云素也跟着笑眯眯道。春闱过后,杭瑞景就要娶妻了,她可是很期待有个大嫂,还有大侄子。
杭瑞景听了又气又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就知道打趣你哥我。”
杭云素咯咯笑起来,娇美的五官灿若桃花,如水的眸子闪着调皮又欢愉的光点。
看着他们之间的亲昵,杭云初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按理说,她和杭瑞景从小一起长大,兄妹之情该更深厚一些才对。可杭瑞景对杭云素也是十分关心爱护,丝毫不弱于她。而且在杭云素面前,杭瑞景似乎更放得开些。有时他开些玩笑,杭云素每回都能大大方方地回应,不像自己,总记得要端庄持重,即使是自家哥哥,怕也会觉得无趣吧。
“初儿在想什么呢?”杭瑞景见她沉默不语,出声问道。
“哦,没...没什么。”她回过神,连忙笑了笑,又道,“对了,哥哥说的烦恼之事到底是什么?”
“这个嘛...”杭瑞景顿了顿,脸色有一丝难得的窘迫,“这次寿宴陈大人也会去,哥哥想在他面前留下点印象,却不知该如何做,正为这个发愁。”
“陈大人?哪个陈大人?能让哥哥这般敬仰?”杭云初好奇道。
“妹妹应当听说过,就是那位年少成名,有宰相之才的陈大学士。”
话音落下,笑容还未褪去的杭云素瞬间脸色苍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