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的红楼坊大厅,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包厢里却仿佛另一重世界,安静、清凉、温馨。
顾子衿小口抿着茶,打量着包厢内的设计。这是一个小房间,浅灰色的地毯和米白色的波纹墙纸营造出高级雅致的基调,让人挪不开眼的是右面墙上挂着的大幅画作——梵高的《盛开的杏花》的仿制品。淡青色的天空中,枝桠旁逸斜出,奶白色的杏花绽放枝头,让人只觉纯洁温柔、寂静欢喜。顾子衿心下暗想:新写字间也该挂上一副这样的画。
心神飘荡之间,包厢门被敲响,服务员领着綦墨城进来。他穿着质地精良的灰色衬衫,配着黑色的西裤,凤眼上挑,嘴角含笑,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漂亮和帅气都不足以形容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上帝造人的时候是不公平的。
顾子衿猛然察觉自己在盯着他看,忙把视线转到墙上的画,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那晚的烟花,也如这杏花一般灿烂多姿。很奇怪的感觉,每次和他单独相处,都有繁花盛开。
綦墨城坐到她身边,报了几个菜名,服务员就退下了。
顾子衿抬起素手,斟一杯茶,递给綦墨城。
綦墨城挨着杯沿吹了吹,弯弯唇角:“不是说有事和我聊?”
“是这样,之前您提到海鑫花园……”
话音未落,立刻被綦墨城打断了:“对我称呼,不用称您。”
“好,”顾子衿顿了顿,调整好呼吸继续:“之前你提到海鑫花园有几个单位可以放租给我们,不知道还作数吗?我们今天本来要签约,但是对方临时毁约了。”
游走商界这些年,她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实,什么时候该虚。
“你们要几套?多大面积?”
“安东和塞缪尔下周就回总部了,我和封萧、乔安娜留下,所以最好租三套公寓,没有那么多的话我和乔安娜也可以合租。面积大小无所谓,我们按市场价付租金。”
“三套没问题,我让江秘书落实。公寓都是精装修,家具都有,你们随时可以拎包入住。”一边说,他一边发了一条短信出去。末了,他呷一口茶,狭长的眼睛眯起:“你约我出来就是聊这个事情?其实让封助理打个电话就可以了。”
顾子衿低下头,好像自己摆的是鸿门宴。
“不是,我还想……和你聊聊子佩的事情。”
她感到綦墨城眸色一暗,茶杯悬在半空中一两秒后才放下。“说吧,聊什么?”
“我知道你和子佩结过婚。”
“江秘书告诉你的。”他的语气中没有责备,倒是散发出一股自嘲的味道。
事实略明显。如果是子佩说的,第一次吃饭她就不会是那样的神色。从那副无知的表情判断,她不仅不知道他们结婚的事情,连綦墨城这个人她之前都没有听说过。是子佩不愿提起,还是已经从心里剔除,不值一提?
顾子衿艰难地开口:“我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已经过去,子佩现在……也已经有自己的生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讲讲你们之间的事情吗?为什么结婚?又为什么离婚?”
“你很感兴趣?”
“她是我妹妹,我自然感兴趣。”
“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
顾子衿无言以对。
她该怎么告诉他,叶子佩已在三年多前丧生于一场车祸,葬在了格勒诺布尔。事发时她坐在那辆车的副驾,和开车的子佩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头脑中最后的印象是“砰——”的一声,她的头撞上车窗玻璃,背部传来尖锐的疼痛,然后眼前一黑。等她醒来,已经躺在白色的病房内,医生告诉她车上的另一名女子没有抢救过来,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而强烈,以至于后来警察来盘问车祸的过程、甚至是自己想努力回忆,她都无从记起许多细节,只记得这个盘踞在脑海根深蒂固的念头。她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悲伤消沉一段时间后逐渐身心康复。也许人类的大脑都有清除痛苦记忆的能力,慢慢地,她不去主动想这段意外,也排斥别人提起。在她心中,她给了子佩一个美好的结局——她安居在格勒诺布尔,她用“安居”这个词替代了“安葬”。
叶子佩的遗体没有运回瑞典,在顾子衿住院期间就火化下葬,这是母亲的意思。当时母亲和uncle从瑞典赶来法国照顾她,她受伤严重,颅内出血,丧失部分记忆力,求生意志低,医生不排除有下身瘫痪的危险。面对失去一个女儿的巨大悲痛,又要提心吊胆、悉心照料另一个女儿,崩溃边缘的母亲已经没有过多的心力去处理子佩跨国安葬的后事,入土为安即好。在她康复后,她去子佩的墓前祭拜,看到与其相邻的冰冷墓碑上一张金发碧眼的法国男人的照片,含笑的脸庞将时间定格在青春盛年。据说是她们当时追尾撞上的前面那辆车的乘客,当场死亡。
多么惨烈!赔上了子佩的性命,还赔上一位无辜路人的性命!为什么死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