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经过（一）：村口茅坑里的那个男孩

周婼拒绝了周瑞良和李琴的亲自护送，而是自己一个人辗转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去的塔塔村。

下车后，有条通往塔塔村的土路。尘土很厚，很厚很厚的那种，厚到你踩上一脚就会被埋陷进去，没过脚腕，钻进鞋子，沾满裤脚。周婼拉着行李箱艰难的躺着尘海，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通往塔塔村的小路，伸手遮掩抬头看了看毒辣的太阳，深深吐了一口气：“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把它走完。周婼加油！”

趟过曲曲折折的尘土深厚的小路，周婼终于抵达了塔塔村的村口，她一边擦汗一边掏出手机准备给校长打电话。就是那时，她就听到了一阵阵嘲笑及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嘟～嘟～嘟～嘟～

“你好，是徐校长吗？我是周婼，我在村口。”

“哦！是周老师，您真的来了？您在村口？我这就来，您稍等，您稍等～”

“好的。”

笑声还在继续，只是笑声同时还夹杂了孩子的尖叫声。周婼放下行李箱，朝着声音跑去，穿过荒草丛生的破败土墙，周婼，看到了那群嬉闹狂笑的小孩，以及被捆住手脚吊在麻绳上满身屎尿粪臭的他。

“你们在干什么？”

周婼的突然出现明显吓到了这群孩子，结果那两个抓住麻绳的孩子什么也不管了，松了手就和小伙伴们四处逃窜。

“哎！！”，周婼尽全力奔过去拉住绳子，但还是晚了一步，这个被捆住的孩子还是再一次掉进去了粪坑。

“对不起，对不起！”，周婼把使力，把他拉了上来，也不顾他全身的屎粪，赶紧伸手给他松绳解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样？乖乖，低头闭上眼睛和嘴巴，姐姐帮你用矿泉水把脸擦擦干净。”

周婼跪在地上，放下喝了半瓶的矿泉水瓶，掏出包里的纸巾，一手抱住小男孩，一手擦着他污秽恶臭的贫黄面颊。

“乖乖，把眼睛上好不好，这里面有细菌，会伤害你的身体。听姐姐的话，把眼睛闭上好吗？”

男孩眼窝深陷，眼神冰冷，直勾勾地看着周婼，眼睛一眨都不眨，即使眼周多是可干涸的污渍粪便，这个看着四五岁的孩子没有一句叫嚷，没有一声哭泣。

“周老师？”

一句女声打破了两人僵持的局面。周婼怀里的小男孩应声逃跑了，逃跑的速度堪比一致受惊的兔子。

“周老师？”

周婼跪在地上，看着那个孩子逃跑的方向，傻傻的出神。

“是我，我是周婼。”

“周老师，您没事吧？”

周婼摇摇头，慢慢的起身：“您认识那个孩子吗？”

校长拉着周婼的行李箱，走到她身边，也看向了那个小男孩逃跑的方向。

“认识，这个村子里没有不认识他的。”

“他是？”

“他是我们村原来那个村霸的儿子。老天有眼，好人长命。这孩子的爸爸四年前因为参与暴乱被绳之以法了，他妈妈就抛下他和他爷爷奶奶跑路了。这不，努尔比亚没了爸爸妈妈撑腰，就如过街的老鼠，村子里的孩子和大人们开始人人喊打，就有了今天周老师您看到的这个局面。”

周婼拿着纸巾，擦拭自己的手掌手背手腕和手臂。

“校长您呢？您是怎么对待他的？”

校长叹气：周老师，我带您去学校，您先看看学校的环境我再回答您。”

“校长，您叫周婼就好。你回答完我的问题，我就会跟您走，直到这个暑假结束。”

“你还是先跟我去趟学校，去了学校之后，您的任何问题我都会回答。”

周婼提过行李箱，环视着已经逃的没影的树林土墙，深呼吸：“好，我们走吧。”

塔塔村小学很破，很破很破，这个学校甚至没有院墙，学校其实就是的五间用土坯盖起来的房子，有两间甚至因为地震还裂缝透着风。而这两间，一间是老师的办公室，一间是教学用具储物室。

“校长，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老师办公室的地面凹凸不平，想来是因为刮风下雨时雨水渗入，泥土泥泞所致。

“周老师你可以住在对面那个房子里，也可以住到我家。当然，我建议你住在我家。”

“谢谢校长，我住在那个房子就可以了。我平时没事的时候，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

“还是住我家吧，那里不太能住人。”

周婼提着行李往那个土房子走，校长还在好言相劝，周婼只是一昧的礼貌性地微笑，进到了这个土坯房。

“学校有铁锹和扫把吗？校长。”

“有。”

“那我就住在这里，当然我还要向您借个脸盆，毕竟我行李箱太小，脸盆实在太占地方，我就没带。”

“当然，只要您愿意留下来，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您，这旁边是个厨房，你可以在这个厨房里做饭，当然也可以去我家吃，这样比较方便。”

周婼放下行李箱，背对着泥块脱落了一地的空荡荡的屋子：“校长，我的父亲是周瑞良，我的母亲是李琴。”

校长沉重的点头，慈祥的看着周婼笑：“为了孩子们，我只能这样。希望你谅解，周婼。至于那个孩子，我不是本村人，我来到这里也只有三年而已，我能做的只是不停的告诫他：努尔比亚，你要乖乖呆在家里，不要出门。周婼，你知道吗？我是这个学校78个孩子的老师，一个不会少数民族语言，只有中专学历的语文老师，数学老师，音乐老师，体育老师，思想政治老师，社会科学老师。”

“校长，您很厉害！我很高兴来到这里，虽然我只会在这里待一个暑假，但我会竭尽全力做好一个双语老师。”

“好！好呀！谢谢你！谢谢你！这是学校五间房子的钥匙和您这两间房子的钥匙，您收好，所有的打扫用具，您可以去办公室旁边的储物室里找，那里都有，我这就回家拿些必需品给你。”

周婼目送校长离开后，拿着钥匙去了储物室，拿着工具一刻没有停留就开始打扫自己要住将近两个月的宿舍。

村子里没有自来水，所有人家的水都是在村子两边的地下坎儿井里提的，学校也是，教室门前有两个大缸，大缸里的水由学生分组轮流灌满，以供所有学生使用。

校长回来的时候，拉着一架车的生活用具。周婼看着大汗淋漓的却如沐春风的校长，鼻头一酸：所谓教师，为了学生，真真切切竟会伟大到如此地步！

“校长。您......您赶紧坐下歇歇，这些东西我来搬就好。”

“不用了，我们来搬。周老师你好，我是四年级的白克力，我和同学们来帮你。”

“你们好，我是周婼，见到你们很高兴。既然大家这么热情的欢迎我，那我就开心接受了，谢谢同学们。老师和你们一起搬，让我们的校长好好休息休息，好不好？”

“好～”，几个半大点的孩子异口同声的回答。

“首先，我要告诉大家的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伤到自己，更不要勉强使力搬自己搬不动的东西，有问题来找周老师，好不好？”

“好～”

校长看着热闹非常的场面，坐在一边笑的合不拢嘴！塔塔村有救了，这群孩子，也将会有出路了！

等所有人走了，周婼终于能坐在门前欣赏欣赏这个荒凉的小学校园，没有院墙，只有一排排的白杨树，包括在白杨树后躲藏了一个下午的那个被欺凌的孩子。

“要吃糖吗？我还有一包。”

周婼一开口，那个男孩又跟受了惊兔子一样，蹿的没了人影。

自从进村那天起，周婼就格外关心这个叫努尔比亚男孩，一来是因为他是被同村的正义之士的孩子霸凌，二来是因为他的不软弱，这个六岁的孩子，简直太不软弱！三来是因为他的长相。因为周婼呆的越久就越明显，相较于这里孩子深邃的眼窝，纤长乌黑的睫毛，努尔比亚·买买提的长相没有那么立体。他的眼睛圆大，眼窝深陷但是并不深邃，深陷的眼窝更像是营养不良发育延迟导致的，而且他的睫毛虽翘但并不远远不及这里本土的民族孩子的睫毛那么浓密。在周婼看来，努尔比亚，最多可能是个汉族和少数名族混血的孩子，绝不是一对少数民族夫妻生育的血脉。

有时，努尔比亚会偷偷窝到窗户边听周婼讲四五六年级的课程，而且酷爱听讲。每次蹲在窗户后面，顶着烈日，一听就是一整天。周婼知道他和不会讲汉语的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所以周婼一直以为，这个孩子不会讲汉语。

来到塔塔村的半个月左右，周婼就见了努尔比亚三次，一次在刚来的村口，一次在她收拾宿舍的那个下午，还有一次是在坎儿井大树下，他被一群孩子围着殴打谩骂，听到有学生说了句‘周老师来了’，努尔比亚再次跟个受惊的兔子一样，蹿的没了人影。

“嗯......，白克力，你们在做什么？”

“周老师，我们打坏人。”

“坏人是......”

“就是那个逃跑的坏蛋，他爸爸害死了杨阿姨，还伤了我爷爷和他爸爸，还有她爸爸，她妈妈还有她弟弟，他哥哥......”

周婼放下水桶：“周老师以为，周老师上课的第一天已经和你们讲清楚了，还有谁记得周老师第一天上课讲过什么吗？”

......

没人回答，甚至有一两个孩子跑去追逃跑的努尔比亚。

“既然没人回答，那周老师也不想多说什么。原来大家这么不喜欢周老师，周老师讲的话大家都没听进去，看来，周老师不适合待在塔塔村。好吧，周老师回去就和校长讲，同学们不喜欢周老师，所以周老师教完这周课，下周就离开回新城。”

‘不要啊，周老师，我们喜欢你，我们没有不喜欢你，我们都很喜欢......’

‘周老师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周老师我们以后会听话，不在欺负努尔比亚了，你不要走......’

有年纪小的几个孩子抓着周婼的衣角，趴在她身上开始哭，抓的紧紧的，生怕下一秒周婼就消失不叫，偷偷溜走。

”所以，周老师第一天上课讲了什么？“

周婼再一次问道。

白克力也经不住开始呜咽抹泪：“周老师说冤有头债有主，做错的事应该由做错事的人承担，没有父债子偿的道理，可以劝说但不能动手，不可以冤冤相报，要以和为贵，互尊互爱，做个讲卫生，爱学习，善良勤俭的好孩子。”

周婼看着哭成一团的孩子们，心里也不是滋味，可努尔比亚更是无辜，平时这群孩子谩骂嘲讽她随有多加制止，但终归是杯水车薪，对努尔比亚起不了大作用。更何况，欺凌努尔比亚的不是她面前这几个接受了科学文化知识教育的学生，而是那几个根本没上过学的大孩子。

“周老师，我们没想欺负努尔比亚，是杨力，是杨力逼迫我们的，他说我们不跟着他一起打努尔比亚的话，他就会那砖块去打死买买提爷爷，为他爸爸报仇。”

周婼看着早已追着努尔比亚跑走的杨力的方向，蹲下身子，看着一个二个哭花的小脸：“你们帮周老师把水桶拿回宿舍，周老师有事要做，可以吗？”

“还有啊，你们要多学习，不许再去找杨力玩，少和他接触，知道了吗？不然周老师真的要走了！”

学生们一听周婼不走了，立马止住哭声，坚定地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