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共有百家店铺，店铺名称里都有“德”字，这次来的多是粮店、盐店以及钱庄的大掌柜。

此次东家葬礼，又是年底清算总账的时候，几个大老板都来了。

叶家的账房先生赵卓、连同两人手下的七八个弟子，一连几日不得休息，均在德通钱庄里，结算核对各地送来的账本。叶家的账本分为好几种，摞起来能有一人高。这还只是记录大项开支的账本，其余的流水账、不一而足。

三掌柜钱通则负责安顿掌柜，交流信息，包括各地的货物的收成、库存的多少、物价的升跌、甚至官员的结交等。

整理出来，就等着叶良茉这位新家主露面。

可是叶良茉却迟迟不来，不知这位新的家主究竟是何脾气，有的掌柜战战兢兢，有的则心中不屑，更有人倚老卖老，想要给这个毛头娃娃一点儿厉害。

众人哄闹着，便推举赵、钱二人，前往叶家，主动拜见，其他人由于不能直接面见家主，便等在德通钱庄。

结果，这两人到叶家，下了轿子，眼看着叶良茉进了府中，大门一落，硬生生被挡在了门外。两人碰了一鼻子灰。

掌柜们听得皱眉，早早散了，回到住的客栈。有些远处的掌柜，赶着回去，只得请赵钱二人代为报账、通禀。

一连两日，众人的耐心被消磨得所剩无几，心中的怨气也越来越大。

到了第三日，当全部人灰头土脸来到钱庄时，只见大堂中间放着书案，桌子上的账本摞得有半人高。

两摞账本中间，一个眉眼深邃、一身白衣的少女端坐其中，见他们进来，手指哗啦啦翻过书页，随意一翻，起身吹灭了蜡烛，拂了拂衣服，道，“各位掌柜早。”

几十个人稀稀拉拉地回礼，有人看起来恭敬，有人看起来欣慰，有人看起来趾高气昂。

众人依次坐下，他们看见桌上的账本，但是觉得短短三日，一个门外汉，能看得出什么？叶良茉自然看出他们的怠慢，不急不躁，一一扫过，忽然道，“二掌柜呢？怎么不见人？”

大掌柜年事已高，早就说好干到年底就不干了，因此现在主事儿基本是二掌柜，可她看了一圈儿，也不见二掌柜方正德的身影。

方正德的手下见此，上前一步，回禀道，“方老缠绵病榻多日，起不来床，托我捎个信儿给您。”

其他手下也都点点头，附和几声。

叶良茉的眼睛却很冷地看着传话的人，道，“既然缠绵病榻多日，这几个月来，叶家店铺的决策都是谁来做的？”

那人犹未察觉她的怒火，理所当然道，“琐事儿都是小的们整理好，让二掌柜过目，大事儿则是二掌柜亲自处理。”

早先奶奶说过，父亲临死时，留下遗言，要赵卓当大掌柜，方正德只怕是听到了风声了，要来闹一闹了。

叶良茉勾唇轻笑，手指敲了敲桌沿儿，“那咱们就开始吧。”

忽听得一声哭嚎，未见其人，先听其声，外面踉跄走进来麻杆瘦的老人。一进来就重重跪在地上，道，“大小姐啊，老朽来迟了一步，您可不要怪我啊。”

说着，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唉，自从家主……我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大小姐大人大量，肯定不会因此怪罪我这把老骨头吧……”

方正德见她不为所动，便道，“老朽在叶家干了整整三十年，如今垂垂老矣，唉，实在不愿意拖累叶家，我是时候退下来了。”

这话说的夸张，他年纪不过四十五岁，精神矍铄，声音洪亮，丝毫不像染病在身，这么做，无非是倚老卖老，仗着她初来乍到，不能离了他，所以才敢这么叫板。

果然，他一说完，叶良茉还没有说话，屋子里已经炸开了锅。

“大小姐！您不能这么做啊，罢免了二掌柜，谁来帮您管理这百来家商号？”赵卓一听，这是要罢免方老，这还了得。赶紧起身，道，“大小姐，不可啊！”

几个与方老亲近的人，也纷纷站出来帮他说话。

可叶良茉斜睨众人一眼，默不作声。

赵卓见她油盐不进，心中着急，转身劝说方正德，“老先生糊涂啊，叶家的生死存亡之际，您怎么能说退就退呢？到了黄泉您又如何与先家主交代呢。”

方正德本来心里就对赵、钱不满，赵卓一劝，更是决然道，“不必再说，我意已……”

“我们叶家什么时候这么欺负人了？竟然折磨这么一大病人。我看啊，以后方叔就好好待在自己的府里静养吧。”叶良茉适时打断他，“方叔缠绵病榻，连床都起不来，还要这么辛苦地处理事情，实在是令我觉得亏欠良多。各位叔叔伯伯，你们觉得如何？”

有些人忍不住反驳，叶良茉不耐地打断他们，揭过这事儿，开始核对账目。

方老的几个弟子一看，这事儿可闹大了，本来他们是站在叶良谌这边给她一个下马威，这下子可是糟了。

有人偷偷从后门溜出去，这时叶三爷正在府上听唱词，咿咿呀呀的。身边老仆见这人慌慌张张的，厉喝，“慌什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二爷……”这人一见是三爷，跪地磕了几个响头。

“说话，怎么了？”

“是大小姐……”

“她怎么了？”叶三爷哼了声，眼皮阖着，懒洋洋地问。

“她要将二掌柜赶出叶家……”

叶三爷闻言，猛地睁开眼，从摇椅上蹦了起来，难以置信地问，“你再说一次？”

“大小姐要赶走二掌柜，我是来求二爷的，可惜二爷不在，再晚只怕就……”

叶三爷眼神闪了闪，猛地拍了一把扶手，色厉内荏道，“她敢！反了天了。你放心，有我在，二掌柜决不会有事。”

三爷一向流连花丛，不管生意，这次怎么如此积极？那人狐疑地看着他。

叶三爷哪里管他信不信，说话间丢开手里的茶杯，就要往外冲，身边的管家见此，赶忙拦住，“三爷，等等，这身衣服还是赶紧换了吧……”

说着，递过来一件孝服。

叶三爷一边往身上套，一边道，“你去叫二爷来。”

摩挲着手指上的白玉扳指，沉声吩咐，“管家，找一身破烂孝服。”

他换了衣服，又用辣椒油抹在眼角，不一会儿就涕泗横流，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急匆匆往老太太那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