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偷取尸体身上的食物和财物,只为让自己多活几日的人吗?”
“你感受过行走几日几夜,却仍旧廖无人烟的孤寂吗?”
男人越说越动情,之归隐约看见了他眼里的水光。
“那个,已经过去了,你已经离开那里了。”之归担心对方陷入回忆走不出来。
“不,那不会过去,那仍在发生,这一切都不会结束。”男人激动了起来。
“我原本只是一介匹夫,空有一身的力气行走于这世上,要不是……”要不是什么,男人没说,但见他略过了这个要不是,继续说道,“现在我回来了,我一定要找到改变这一切的办法,我要去从军!我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男人一仰脖,再次喝掉那满满的一大碗凉茶,拿起之归刚刚灌满的水囊,与之归道别道:“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再多一个人去了解边境的苦难,不至于让所有人都沉溺在虚假的和平之中。”
“好男儿不应躲在大树下享受,希望日后我们能在军中相遇。”
“这是茶钱,我叫夏雄,来日再见!”
之归重重点头,似乎也被夏雄的热血侵染,想要去那不幸之地尽些绵薄之意。
夏雄颇感欣慰地离开了。
等到夏雄身影彻底消失,之归收起那副故意表现出的热血,把计划中的边境游彻底划除。
“只要我们一家能一世平安就够了。”
之归继续挑起担子,向与夏雄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种天气,还会在官道上奔走的人,除了那些逼不得已的人之外,很少有人。
之归也说不清自己算是逼不得已,还是乐在其中。
由于安临的富庶,以及这条官道的唯一性,过往的人再少,一天也能买上个百来文,长年累月下来,那可是笔不小的数字。
虽然之归挑着茶担一路游荡,但也有几个熟客。
有两个是安临城内的信使,还有几个则是常年运货的码头工。
那几个人都没有家世,且是从外乡来的。
他们平日在安临城也没个朋友什么的,经常遇见卖茶的之归,一来二去的,倒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情来。
偶尔聚在一起,都是在之归家的茶铺,喝茶吃酒,诉苦谈天。
巧的是,他们居然没一个人发现之归的女儿身,照例与她称兄道弟。
今天,之归就遇见了那群人中的一个。
“长秀哥,你去哪儿呢!要不要带囊水?”之归叫停了驾马的信使。
“哟,是之归啊,正好我忘记带水了,先谢谢了,回来把钱送你铺子上去啊!”李长秀没勒马,从之归长长伸出的手上拿走了水囊。
“没事!我还怕你欠了我水钱不成!”之归眼里不无羡艳。
信使这份活计虽说累了些,但好歹是官职,说出去普通人家还得忌惮几分。
哪里像她,碰着个心眼不好的,喝霸王茶不说,还要讹钱。
世道艰难啊!
之归走了一个上午,实在有些乏了,便找了处树荫,藏好了茶担,准备休息一会儿。
刚躲好,却冷不防听见不远处有人悄声说话。
她屏住呼吸,仔细听了起来。
“前面有个镇子,听说有不少人,咱要去瞧瞧有没有好货吗?”说话人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但之归还是听出了那无法掩饰的粗粝。
“都快到安临了,还去小镇子做什么?安临城里的货色是不好看了,还是你李老狗眼光变了?”另一人说话明显要细软不少,可仅凭这样,之归还分辨不出那人是男是女。
被叫做李老狗的男人继续说道:“我说你这人!说话能好好说嘛!什么李老狗,我叫李纳长!”
噗!之归差点笑出声。
李腊肠?
虽然比李老狗要好上几分,但也着实不是什么好名字啊!
果不然,李腊肠的小伙伴也是这么想的。
“李腊肠就好了?在我看来还不如李老狗,至少还能替人看门咬人,有利用价值,而不是生来就是为了给人吃!”那道声音略有些激动。
“行行行,算我倒霉,这次和你一组,我知道你嘴皮子厉害,我不和你计较,赶紧干活。”李老狗默认了自己的称呼。
“这才乖嘛,李老狗!”不知男女的那道声音听上去很是高兴。
接下去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仅从只言片语,之归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是做什么的。
但她本能觉得两人危险。
于是她也顾不上什么休息了,赶紧轻手轻脚溜之大吉。
太阳落山前,之归回到了茶铺,累得只想把自己瘫在床上。
“说了留下帮忙,你非不听吧!”马绯端来特意留下的饭菜,不认同地说道。
“嘿嘿,这叫痛并快乐着,只要能赚到钱,辛苦算什么?我愿意!”一整天赚了近两百文,之归心情十分舒畅。
“真不知道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马绯摇摇头,到底没再说什么扫兴的话。
“数着开心。”之归用同样的答案回答。
“真是个怪人!”马绯没再搭理之归,去准备第二日需要的茶叶了。
之归把东西吃完,洗漱后也去休息了。
睡得正熟,伊可回来了。
突然亮起的烛火让之归眯起了眼。
“几时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之归问。
“路上遇着些意外,这才晚了,没事,你睡你的。”伊可轻描淡写说道。
之归迷迷糊糊的,只觉得伊可脸上似乎有伤,便挣扎着起了身。
当她视线专注之时,不由瞪大了眼。
“到底怎么回事!”
伊可头上一片暗红血迹,身上的衣物也都破烂了,怎么看都不像她说得那样轻松。
“声音小些,别被娘知道了。没什么大事,只不过遇见两个小毛贼,好在对方武力值不行,被我打跑了。”伊可脱下外衫,捂住了脑袋。
“别看好像很严重,其实就磕破了些皮,待会儿我去洗洗,就看不出来了。”
伊可刚一说完,之归就忍不住说道:“你总是这样,表现得好像不需要任何人一样。”
刚开口时,之归声音还能保持平静,可到了下一句,她就忍不住加大了音量:“你明明比我还小,为什么要做出一副天塌下来你会帮我顶着的模样呢!”
“你知不知道,也会有人担心你,也会有人因为你的一举一动而时刻绷紧神经?”
说到最后,之归再一次害怕起来。
伊可长久以来给她的感觉,就像完全不想与这个世界有所牵连,会随时消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