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霜很快就喊来了钱舵主。
宋飞鹞一幅公事公办的态度,钱舵主只得站在一旁点头哈腰,最后不得不帮着阿雄求饶:“宋女侠,其实阿雄这个人平时就是个混混小流氓,他打老婆也是平里打惯了的,肯定不是吴全所扮的……”
宋飞鹞端坐树下,端起一壶酒:“不是说他平一个老实人吗?”
阿雄的狐朋狗友们早已纷纷撇清关系一哄而散,现在就剩阿雄一个人跪在地上。
“我不是老实人!”他打了自己一嘴巴,“我平就不是东西!他们刚才抬举我,帮我瞎吹牛bī)的!”
钱舵主道:“对呀对呀,吴全哪里有这么闲,扮谁不好扮作他……”
阿雄闻言便不怎么高兴了:“堂兄,你这么说是吴全扮作我还掉价了?”
“你自己看看你的样子……”钱舵主皱着眉头,后半句不好听的,当着外人面也只好咽下去。
钱阿雄很快就被钱舵主领走了,他边走还边嘟囔“这事没完”。如此混混无赖,恐怕以后还会上门找茬的。
“宋姐姐……不该放他回去,得让他多吃点苦头才好呢!”
宋飞鹞摇摇头:“这种人吃再多的苦头也不知悔改的。先用钱舵主压住他吧。”
沈兰霜不甘心:“哼!早知我当时就多打他几拳,让他现在躺上起不来就不能来造次了!”
“如果他现在躺上起不来,有麻烦的就是你、就是天下同盟会,”宋飞鹞淡淡道,“沈姑娘,说句憋屈的话,打打杀杀,莽夫所为。真正的江湖,指的是人与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这……”
“任你功夫再好,有时候,你的剑还没出鞘,就已经输了,”她教导道,“所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也。”
“我知道了……”
柳怀音在门边抹了把冷汗:“暂时是不乱了,你进去找刘大夫吧……”扭头看向俞汉州:“你怎么啦?”
“英姿飒爽,威武非常,”俞汉州盯着宋飞鹞,“我从未见过如此有男子气概之人!”
“咦?!”
这时,刘弦安打开门:“闹事的走了?”
闹事的自然跑得一干二净,俞汉州兴奋地向他招手:“刘大夫!你还记得我吗?”
“是东阳门的小俞啊……你进来吧,”刘弦安领着他又回到屋内,“上回的药吃得如何?其实我说了,你这病还是要看平时……”
门一关,人又看不见了。他从始至终,对钱姑娘看也不看,后者的目光逐渐黯淡下来。
“宋姐姐。”她迎来。
“嗯。”宋飞鹞明知故问,“你还找他么?”
钱姑娘苦涩地笑了笑:“不了,我看刘大夫忙得很……我先回去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门。
“啊钱姑娘!”
“刘大夫刚才太忙把人冷落了……我去把她追回来?”
沈兰霜与柳怀音觉得十分可惜,都以为是刘弦安不懂女儿家心意而已,把人追回来,解释下误会,便什么心结都不会有了……
“不要!”宋飞鹞大声喝止了两人的冲动,“冷不冷落是刘大夫的决定,其他人不要干涉。”
“可是……”
她叹了声,又狠狠灌了口酒,喃喃道:“天下恨最难解,百转千回终成痴……”
……
多年前,西北军营。
“张澜?!”她冲入他屋内,“听说你要取消婚约?!”
“是!”他向她怒气冲冲,“原来你知道艳娘以前是……是……”
“我是没来得及告诉你……”她焦急地辩解,“现在她自己告诉你了,这不是很好吗?”
他的语气生硬:“好什么!她嫁给谢家宝以前是青楼女子!”
“青楼女子又如何?她是被人卖进去的,不由己啊!”
“青楼女子,就不干净了……”
“你……”
“我张家在山东可是望族,前年我娘的贞节牌坊才立起来,若是被族亲知道我明媒正娶了一个青楼女子,那我该如何自处!”
“那她还当过一阵寡妇呢!你既然对寡妇都无所谓,何必再管什么贞洁!”
“寡妇改嫁怎能与青楼女子相提并论!”张澜捏紧拳,“我考取功名,就是为了让我家扬眉吐气……若娶一个青楼女子,就是沾染污点!”
“污点……”她闻此,便知无法转圜了,“你明天是果然不肯拜堂了?!”
“是!”
“你混蛋!”
……
“大姐……”柳怀音的声音又拉回了她的思绪,“沈姐姐呢?”
“蹲钱姑娘房顶上了,”她道,“既然接受了林长风的嘱托,她很讲义气。”
冬的夜色里,天上只有稀稀拉拉几颗星子。也没星子也没月亮,天空里一片黑乎乎,啥也看不到。
药庐的大树下,听着头顶树叶间摩挲发出的沙沙声,柳怀音心中有一点点不安、
“吴全真的会来吗?”他问。
宋飞鹞道:“比起吴全,你们还不如多担心担心钱姑娘今会不会伤心。”
“唉,”于是他吟诵开了,“问世间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脑袋:“你都没谈过,许什么呀!”
“那你谈过吗?”他想反驳。
“我有个儿子!”她道。
“那又不是你生的!”
于是宋飞鹞有一阵子的沉默。她这两天好像心不太好。
终于,她说了:“我有个义兄,叫张澜。”
“哦……你说过。”
“他的父亲本是西北守将,后来因为一些事成了逃兵,盘踞在关内一处山岳里当土匪。巧的是,他父亲和我父亲是拜把子兄弟,从小给我俩定了个娃娃亲,我是这么跟他认识的。”
“啊?!原来他是你……”柳怀音话说到一半赶紧打住,“你们成亲了没?”
“没,”她道,“他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所以我就在那山里的大松树下按着他脑袋,跟他也拜了把子。他就这样成了我义兄,我们也就不用成亲了。”
“……你这比土匪还土匪啊……”
“但其实,他是个读书人,不是土匪,跟他父亲完全不一样。他老家在山东,族里人因他父亲是土匪都看不起他一家,他从小因这个而抬不起头,长大后,立誓要出人头地,因此考取功名,赴任西北参将。我能入军营,有他的帮助。他对我来说,是贵人。”
“……”
“但他也有迂腐的一面,”她话头一转,“他可以接受娶一个寡妇,但坚决不能容忍一个青楼女子来玷污他家的门楣……巧的是,他初次上的女人,不仅是个寡妇,还是个青楼女子,还是个我一早就认识的青楼女子。”
她便把从不离手的酒搁下了。
“然后他这辈子都埋怨我这件事,到死都在埋怨我:没有早点向他告知艳娘的真实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