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年前,他最后一次回到北越军营。
从西北到京城,少说也得四个月,一来一回,怎么也得耽搁上一年的功夫。而就在这一年间,西北变天了。
起先听闻居罗被她所灭,后是听闻她回到北越军中,剁了原本那位常督军的脑袋。她的半边脸颊被冰冷的铁面盖住,不知她在出外打仗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青……”他差一点又要喊她的小名了。
“放肆,”她披一件黑色貂裘,高高在上地喝止他道,“你要叫本座什么?”
“夜……督军。”
……
夜随心变了。自她从居罗回来,自那半张铁面覆上,她上陌生的气息就愈发浓重——陌生的,带了一丝死亡的霾,以及,大漠独有的寂寥。
他不知道她当年孤一人在大漠里究竟是如何一人独灭居罗各国,当然,或许他永远也不可能从她口中问出来了。
“你的能为,其实远在吴全之上,对不对?”他道。
“你怎么知道呢?”她笑笑,含糊其辞,“你看我,一个人样。而他可是妖怪。人岂能与妖斗呢?”
她说得有理,但未必是实话。
“是吗?”
“不然呢?”
“如若不然,”他只得说出他的猜测,“你就是故意放走他的。”
但她好像并没有诧异于他看出了这一点。
“你觉得我是故意的?”她直视他的双眼,好像很坦然,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验了林长风所中的毒,与扎在你手臂上的毒针,毒其实并不是同一种。”
“所以呢?”
“吴全没有毒害钱秀秀一家,他以钱舵主的份住在这里有段时间了,这里所有的街坊他都了如指掌,也应早知钱秀秀份……他要动手早就动手了,没必要现在发难。”
“你想说,那毒既然不是吴全下的,会是谁下的呢?”她指指自己,“我么?”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一个猜测,猜你的义妹在害人,你不敢相信。不过……”她踱了两步,蓦地承认,“我确实做了一些微小的事。你猜,我是怎么做到的?”
“……”
他不想知道。但也猜得出来,因为那令人中的毒他熟得很,那是酉长惯用的毒药。
“为什么?!”他只是质问。
“因为我需要人,”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许多许多人,看到谳教的真面目,再将之散播出去。”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她不想与他多说了,转过去。这代表一种危险,她很可能将要涉足于危险的方向……而自己无能阻止。
“飞鹞!”但他仍试图再次叫住她,“我明不明白不重要,但我不能任你做危险的事!”
她侧了下脑袋:“那么,对你来说什么才危险呢?”
他急急道:“你已退隐,本该不再过问江湖事!江湖事都危险,更何况你还……”
“我还?”
他愣了一下,想到那些他未曾经历过的,属于她的血腥杀戮,或许并不该提。
所以他便软弱地改口了:“……你明明答应过我,要金盆洗手的。”
“然后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我是为你好你晓不晓得’?”她抱起膀子,“弦安,其实到现在,你还是不了解我。我是说,真正的我,你无法了解,更无法理解。”
他一时哑然:他是没有办法理解,这四年他跟她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她的行事作风越来越神秘,也越来越陌生了。
“比如,”她提起酒坛,“我说我已经四年没有睡过觉了,你信么?”
……
沈兰霜打了一盆水,是准备要给病人的。
她轻轻推开门,看到的是这样一幕:两张病,分别睡了两个男人,钱秀秀端坐一旁,正在对他们好好看护。
“霜儿……”浑浑噩噩中,林长风唤了一声。
场面一度相当尴尬。
沈兰霜丢下水盆正离开,钱秀秀叫住了她。
“他喊的人,是不是你?”
“这嘛……”沈兰霜没好气地辩驳,“我已经跟他分道扬镳很久了。”
“我看得出他很喜欢你。”
她冷笑一声:“是啊,他当初想要强迫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这……”
她向她提醒道:“不要太相信他的外貌了。这个世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么多,他就是其中之一。”
她的声音有点大,或许正因此,林长风被她吵醒了,甫一张开眼睛看到她,林长风不激动得口吃。
“霜儿,没想到你关心我,我……我……”
“你你你个头啦,刘大夫太忙,我帮他照顾下病人罢了。”她说罢走,想了想又转过头,“对了,跟你说一下,吴全跑了。”
“那个女人没拦住他?!”林长风有些急切。
他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就是宋飞鹞。
“怎么拦,当时吴全真的变成了一条大蛇,我亲眼所见,太可怕了……”沈兰霜闭眼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景,后怕得赶紧睁开,“那种妖怪,凡人怎么打?能把他赶跑就不错了。”
但林长风表示不满:“哼,那女人也不是泛泛之辈,竟还能把吴全放跑了。”
沈兰霜立刻为宋飞鹞辩解:“宋姐姐确实厉害,但她也打不了妖怪呀!”
林长风瞪了她一眼:“那如果我说她本来也是个妖怪呢?”
“你胡说什么啊!”
“你不知道,”他坚持自己的口气,而且并不像在开玩笑,“我被关在罗崇瑞家的时候,那一晚,是被那女人放走的……”
“你不是被酉常放走的吗?”
“没有!”他道,“我是后来才遇上的酉常,但在当时,我还被锁在牢里。然后,那女人就出现了……”
他说到这里,竟然出现了一丝惧意。
“你能想象么?她不是从别的地方现的,而是从一片影中走出来的……而那片影的所在,明明只有一堵墙,就在我的囚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