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人每一个周一的早上,都是一场战斗。
这个女人开一辆乾灰的标致的RCZ,如骏马般飞驰到了停车场,然后戛然而止。
她打开车门,车门就像翱翔的鸟翼般徐徐向上收拢,从后座她毫不费力的提出一个24寸的万象轮行李箱,然后潇洒的关上车门,穿上米色的长款风衣。仰头看了看40层的楼,深深吸了口气,把背努力地一如既往的挺直,掏出一张纸,大步不回头的拖着行李箱往高楼的方向走去。
这是S城一家著名的三甲医院。
她按着手中握着的【入院须知】,依次办好入院手续,坐上电梯到了11楼。在护士站,她取到了属于自己的病床号和手环。
“据说齐天大圣级的圣女斗士的最高境界就是独自住院”,看到手机中的这一段,何玲甩甩头进了病房。
病房是两人的特需间,自带卫生间。靠窗的床已经有一个女人躺着了,她和那女人点点头算是招呼,不紧不慢的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件件日常用品归位放好,仿佛这是无数次出差到异乡的再一次重复。
一切安顿好后,她换上了病床上放着的蓝色条纹病号服,拉上隔离帘,自己也如临窗的病友一样躺到床上,静等早上例行的医生查房。
主治医生在一堆穿着白袍子的住院和实习医生簇拥下进了门,主治医生是已经见了多次,这次她让自己的博士生再次复述了一周住院的初步安排:
周一周二是初步检查,周三手术,具体第几台看当时的安排,如果一切都顺利周六可以出院。
病况她已经很明白。
主刀医生在门诊检查后也说的清楚:按上一次的检查结果良性恶性的概率对半,如果手术过程中活检是良性,就继续微创手术;如果是恶性,直接切除子宫附件等一切相关器官,后续需要化疗。
她的名字叫何玲。
何玲的这个早晨有点不同。
早晨7点,把国际学校寄宿的儿子准时送上了校车,叮嘱儿子带上钥匙周五和家政阿姨一起回家,按照医生的说法,她不一定能够赶上周五回家。
匆匆返回住处,居然看到已经两个月没着家的丈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瞌睡。丈夫陈俊杰和好友组建了一个游戏软件公司,已拿到了第一轮的天使投。之后,陆续又拿下A轮,B轮,并在大张旗鼓的造势,准备新三板上市。
这个城市已经充斥着无数这样星星点点的创业者。
他们期望着被风投机构选中,公司因为新产品的不断开发,刺激风险投资机构的投资,最后在层层包装后从二级市场吸收大量机构资金或者散户的游资。
创始人做着一夜暴富的梦。而在这之前很长时间,他们通宵加班,每日以公司为家,期待的一个个产品的上市利好消息能够吸引众机构的眼球,他是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也是这个公司的技术骨干,忙碌的工作节奏已经鲜少有机会顾及家人。
何玲进门开了锁,看到沙发上胡子拉茬疲惫的揉着太阳穴的俊杰,她在门口停顿了10秒,默不作声地继续换好拖鞋走进屋。
“何玲,我们分手吧。”俊杰开口道。
她看了一眼俊杰,居然没有流露出一点惊讶的神情。
这个男人,和他结婚七年,大家都很忙,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何玲是个很能平衡自己生活和工作的女人。哪怕生儿子进产房前,爬上待产床的那一刻,打的最后一个电话竟然也是上司,和他汇报客户和交接工作。
这也是俊杰一直和她关系良好的重要原因:
一个忙着创业,所有的收入又不断的投入公司运营的男人,如果..
有个不麻烦的妻子是多么的宝贵。H城里,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能力独立抚养孩子,处理家务不多嘴,并且还能负担家里大部分的开销。
何玲站在俊杰面前,脸上没有显露一丝一毫的表情,她自己在心底都诧异自己的表现:
为怎么就没有一点生气,质疑或者愤怒呢,是因为对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过期盼或者要求吗?她试图张了张口,过了一会儿才哑然道:
“最近有点事,等下个月我处理完了,再找个时间谈一下吧。”
俊杰一把这个题目抛给了妻子,顿时感到一阵轻松,拿起外套就说“正好我要去机场,你送我一下吧。”
空白了一阵,何玲平静地回答“不好意思,今天我早上有约,没法送你了。”
俊杰也并不惊奇也没有生气,拿起包和外套默默独自出门赶飞机去了。
这对夫妻结婚已经7年。
从来都是世人眼中夫妻的典范,两个人都是外形俊美妥帖,态度和蔼温和。人前斯文有礼,人后也相处和谐,无论碰到怎么事都可以是相敬如宾...
她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开车来到医院,办好入院,躺在病床...
查房结束后,拿着医生开的一摞单子,她去护士台询问,这时候一个男医生对她说:
你这个手术可能会要输血,让你家属去血库开用血证明,到时候我们才能去调血。”
何玲不解问道“不是隔壁床的病人交钱就可以,为怎么我要去开证明。”
那个医生不耐烦地说“你们单位是外资公司,从来不完成献血指标,是市血站的重点监控对象,罚款也是拖欠迟迟不交。”
何玲想起上个月肠癌去世的同事,心头一阵黯然。
那个同事做最后一次手术前,Club号召年轻同事献血,原来是因为公司没有完成献血指标。
她微微轻叹一声,好言道“我上周五刚和公司解约,现在我是待业人员,没有单位。”
男医生继续说“这个我们不管,你当时登记的时候有单位,要么你让家属去买用血指标。”
何玲顿了顿“家属不在,现在我出去买指标,能请假离院吗?”
护士插嘴说“你今天要检查很多手术项目,让你家属去吧。”
“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属太忙今天不在。”
男医生怒了“你这么不配合就没法动手术了。”
何玲呼出一口气,终还是语速不变地商量,
“我咨询过主治医生也在网上查过相关国内外手术资料,目前的手术计划是微创手术这并不需要用血。
即使因为手术中途化验发觉是恶性需要切除也很少出现大出血而导致用血,也就是 95%的概率是不需要输血,如果万一,”
她停了停,接着说
“那我可以事先签署患者授权手术过程不输血,一切后果由患者自己承担的申明,这样也不会造成医患矛盾,困扰你们的工作。”
“你这个患者怎么这么不配合的,不行的,这是我们工作流程,要么你别动手术。”男医生有点恼怒了,脸上流露出很不耐烦的表情。
何玲语速不变,不紧不慢地继续说,
“我是上周五接到贵院的电话,让我携带这些资料来住院。”
当时并没有提到需要准备用血证明,同时在【住院须知】中也没有提前告知。如果因为我无法提供用血证明就无法手术,由此引起的损失和后果,我会保留向院方及相关机构投诉的权利。”
男医生愣住了,这家三甲医院位于申城的黄金地段,医疗水平在国内也是数一数二,再加上周围的二线城市及下属地县都是需要辗转托关系才能入院。一床难求,见多了低声下气恳求医生网开一面的患者,这样的话还是头次听到,他被噎得都没法接下去。
“算了算了,你有困难就别开了。我们也是没法子,上级主管单位要求我们要配合血站完成指标,本来要扣我们奖金。”老护士来打圆场,接着问何玲,
“你是用进口麻醉药还是国产的?国产的副作用大,有些患者术后会有呕吐和晕眩。”
“我用进口的吧。”何玲想如果一切顺利,周五她还想开车回家陪一周才回来一次的儿子。如果呕吐或者晕眩就没法开车了。
“那你赶快去门诊下面的药房买吧,那个是自费药,我们医生没法开的。”
何玲点点头,谢过护士,也和男医生点头告别,拿着老护士写的药名下楼去买药。
“她是干怎么工作的?”身后那个男医生和老护士在窃窃私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