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更喜欢水流的声音?”
“你不喜欢吗?”
“我喜欢火,因为它炽热又明亮。”
“但是水也并不是时时都那么沉寂,它也有超乎想象的一面,比如那些瀑布,或是巨浪,还有雪山顶上沸腾的温泉。”
“确实,但火总是能让我们感到温暖,水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寒冷的。”
“火同时也代表着焚烧、伤害,但是水不会。”
“水不会吗?我反而觉得水比火更加容易造成伤害。”
“好吧,看来我们的意见完全相反。”
“那么如果有一天,你拥有了一簇火,你会怎么做?”
“我吗?我大概会将它做成火把,然后照亮洞穴的角落,那样我就能找到一些奇怪的植物。你呢?如果你有了一捧水,你会怎么做?”
“我……我会喝了它?我还能用一捧水来做什么呢?”
“你可以用它来浇灌一棵树苗!”
“我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如果那棵树苗急需我手里的那捧水,那么我当然愿意给它,但是实际上,妖界的大地之下存在的水会让它茁壮成长,我不想做没必要的事情。”
“那么你觉得什么事情是有必要的呢?每天黄昏准时来和一个游魂聊天吗?”
“这……这完全不是一回事!”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回事,我们总是会浪费时间在一些无用的事情上,但是,如果没有,如果我们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行为,那么我们就会变得很无趣,你觉得呢?”
“我不太懂,但是能完全掌控自己的生命不是一个完美的结果吗?”
“可我们总是会犯错,谁能不犯错呢?就像我的父亲,他总是一丝不苟的完成所有工作,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地井井有条,但是最终,他还是犯错了,并且他明知道自己正在犯错。”
“那你呢?你也犯过错吗?”
“我曾经打碎了一盏月黎灯,那是父亲送给母亲的礼物,我很好奇,于是就拿起来看,但是当我想把它放回去的时候,我摔倒了,那盏像月亮一样的灯就这么摔碎了,灯里的星星点点的光全都飘散出去,我怎么抓也抓不回来。”
“然后呢,他责罚你了吗?”
“他一点儿也没生气,只是说,要抓紧时间再做一个。”
“如果换成我,我的父亲会惩罚我,很严厉地惩罚我,让我在石阶跪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定。但是好在大哥会帮我求情,大哥总是能找到方法说服父亲。”
“有妖和你一起承受固然是好的,但是总有一天,你必须自己承受一些东西。”
夜空下的休涂山,两个身影并排坐着,他们面前的篝火映着他们跳动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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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峰顶端,穿过黑烟组成的壁障,尘宁以及紧跟着的祝添来到了这个世界中唯一没有黑烟弥漫的所在。
平坦的孤峰顶端中心立着一块石碑,石碑旁开着一朵花,黑色的花瓣带着暗红的纹络,妖娆又诡异。
尘宁走近那块石碑,只见上面写着:天命唯一,得苦海花者释。
祝添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手向衣袖中摸去。
“如果我没记错,你叫尘宁?”落乾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祝添的手颤抖一下,立即放了下去。
尘宁抬头看去,落乾手持斋均剑立在不远处,并未走近。
“如果我没记错,你把你的心给我了?”
“什么?”落乾诧异地问道,他此时已经失去了全部妖力,自然也无法发动妖言之力,但是听此一言,他蓦然感知到,尘宁的身上传来一股极其熟悉的妖力波动。
落乾还想追问,尘宁道:“鬼兵杀之不尽,再拖下去我们会力竭而亡,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破阵。石碑上写着‘天命唯一,得苦海花者释’,你怎么想?”
“‘释放’的‘释’?”
“没错。”
落乾低头沉思片刻,看了一眼尘宁身后的祝添,道:“想来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吧,拿了那朵花的妖可以离开,其他的死在这里。”
“也对,还能有什么意思呢。”
“既然如此,我们就来打一场吧,谁赢了谁拿走那花。我可以让你三招。”落乾道。
“无需让我,毕竟你已经把自己的心给了我。”
落乾一时语塞,斋均剑挽起一个利落的剑花斜指向地。
尘宁双手结印,空气中传来恐怖的妖力波动。
下一刻,两方同时发动攻击,强劲的妖力卷起飓风,将石碑旁的花吹拂的摇摆不定。
祝添看着两妖打斗,眼睛偷偷瞄了一眼那花,心中狂喜,慢慢挪动脚步往石碑走去,落乾和尘宁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祝添渐渐靠近了石碑,那朵花离他只有一臂距离,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拿到,他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回想起之前在那个破落的院子中,当那个黑衣的杀手将冰冷的匕首刺入他的身体,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倒下去时,一片淡金色的叶子突然从自己的衣服上落下,像是被风吹拂掉,又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驱使,那片叶子就那么轻飘飘地割破了黑衣杀手的喉咙。
他知道,当他第一眼看到落乾的时候他就知道,是这个全然陌生而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存在救了自己,让自己能从昏迷中再度醒来,能再次看见妖界的天空。
但是此刻,石碑上写着的短短的字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想活着,并且,为了活着,他什么都愿意做,包括放弃尊严,放弃理智,放弃一切,他只是想要活着,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终于,祝添深吸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摘下了那朵花,这个过程比他想象的容易很多,那朵花就像是一朵普通的花,他轻轻用力,就摘了下来。
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一道悠长的如同寺庙中的晨钟敲击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所有黑烟、鬼兵俱都烟消云散,秦水城再度变回了原本一片废墟的样子,而祝添,他诧异地看着手中的花化作一条毒蛇沿着他的手臂盘旋而上,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狠狠咬在了他的脖颈上,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脸色青黑地倒了下去。
斋均剑停在离尘宁的咽喉寸许的地方,锐利的冰凌也静止在落乾的眉心。
“你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尘宁问道。
“我只是觉得,既然我将心给了你,想来你是一个我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妖。”落乾静静地看着尘宁的眼睛,问道:“你呢?你不怕吗?”
“我没什么好怕的,即便你真的杀了我,就当是把命还给你了。”
落乾的嘴角牵起一抹微笑,放下斋均剑,道:“说的有道理。”
尘宁也于同时收回术法,两妖望向祝添。
“那些最渴望的东西,反而总是无法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