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胜当死!
田建握着剑柄的指节发白,用力砍向早已支零破碎的假人,心中的愤恨却没有随着挥剑发泄就能减弱半分。
供齐王练剑的庭院自然十分宽敞,但宫人们依旧不敢靠前,只战战兢兢站在了远处,随时等着王召唤。
王的怒气,比日渐萧瑟的海风更令人骨髓发冷。
齐王建的暴怒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自己在楚王那个老头面前几乎卑躬屈膝,换来的是什么?
三国和谈的报告就放在不远的桌案。
那个泄露情报给敌国的姜氏后人固然可恨,但更可恨的当是为其提供庇护,甚至不惜与自己派出的宫卫对峙也要将贿赂收入囊中的相邦后胜!
报告的剑痕很明白地表明了收到报告之人的态度。
等孤大婚亲政……
狠狠将假人的头颅斩落,田建气喘吁吁扶剑暂歇看似不支,却抬手制止了急忙前搀扶的宫人。
狠戾的神情逐渐淡去,随着喘息声的减弱,田建逐渐恢复了平静。
已经跨过14岁门槛的他早已不是去岁那个浮躁的小孩了。
虽然表面恢复了平静,但田建心中对后胜这等卖国贼臣的恨意却是越来越深地积压在了心。
甚至连带着,母后君太后在田建心中的形象也崩塌了大半,再无往常让他无比信任的亲近感。
登位数载,田建知道母后需要在朝臣中有一个能够为她把持朝政的亲信,但这人为何一定要是后胜呢?
就因为他是母后的兄弟?
唯才是举,亲贤臣远小人,这些教导难道只是说给我听的吗!
田建胸膛剧烈起伏,但到底还是忍住了继续蹂躏假人的冲动,胳膊酸痛是一方面,周围宫人中有多少是母后的眼线,他虽然不知,但不能不防。
“王,太后传召,请王一同用膳。”
韩貂寺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但田建此时并不想与母后见面,“告知母后,孤身体不适,不能……”
“王三思。”韩貂寺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许多。
印象中,韩貂寺从未对自己有过如此严厉语气,田建愕然之后就是愤怒,你一个阉宦,仗着母亲宠爱,竟敢来告诉我三思?
面对这位齐国最尊贵的主子的怒火,周围宫人无不下跪请罪,以免被这怒火烧为灰烬,然而韩老貂寺的语气却恢复了平淡,“王近些日子,向太后问安似乎不如往常殷勤了。”
田建强忍着怒火,咬牙道:“那又如何?”
韩貂寺却没有急于回答,而是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王可知,昭王政为何要囚禁他的母后吗?”
“当日不说,今日为何提起?”田建略有疑惑,继而耻笑道:“韩貂寺也怕死吗?”
“死生之事,如何能不怕呢?”韩貂寺看着齐王建依旧挂着哂笑的嘴角和假意挥舞的长剑,神色毫无慌乱,“不过王可否先听老臣讲完故事?”
田建只犹豫了片刻,似笑非笑道,“你说。”
韩貂寺并未将田建的嘲讽放在心,沉声将蕲年宫之乱的始末娓娓道来说给了田建听。
田建初时不甚在意,到后来冷汗淋漓,握着剑柄的胳膊也止不住的颤抖。
不同于常人将注意力放在赵姬与嫪毐的风流韵事,同为亲政之前的国君,齐王的关注点自然在昭王政的绝地反击。
“如此说来,若不是老将蒙骜……”
田建说不下去,韩貂寺代其补完,“则昭王政死无葬身之地。”
田建嘴唇绷紧,黝黑的眼珠紧紧瞪视着韩貂寺,“老貂寺今日说起此事,似乎意有所指。”
“我王聪慧。”韩貂寺并没有因为齐王眼神中隐含的怒火和恐惧而动摇,“不知我王身边,可有能够倚为栋梁的蒙骜呢?”
手中剑柄的粗糙皮革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田建紧握的右手颤抖不已,看向韩貂寺的眼神越发犀利。
愤怒是好事。
韩貂寺微笑看着这位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主子,语气依然如同平日闲叙,“那么,太后那边……”
“请韩貂寺代孤向母后请罪,”田建紧咬着牙冠,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角蹦出,“就说孤要先洗漱一番再去向母后请安,请母亲稍待。”
韩貂寺欣慰一笑,躬身领命而走。
待老貂寺身影走远,田建依然站在庭院中久久不动,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一阵冷风吹来,出了一身热汗的田建突然浑身颤抖着松开了剑柄。
也不去看颓然倒在地的长剑,田建转身离去,脸又恢复了之前的轻松笑容。
在找到自己的蒙骜之前,田建就会是,也只能是母后的乖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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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从宫中回府之后,遇到了一位在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客人。
因为赵国事变而在昭国寻求政治庇护的前赵国北军大将,云琭。作为赵灵儿在大昭仅有的亲人,云琭平日里也没少往长公子府跑。
扶苏对此表示理解。
在赵国失去了靠山的云琭对自己的斤两心知肚明,人才济济的大昭朝堂一个萝卜一个坑,根本就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想要在昭国过得滋润,云琭如何能不靠着自家侄女的关系,紧紧依附在长公子身呢。
然而扶苏虽然理解云琭的行为,也对赵灵儿能够在昭国有亲人陪伴感到高兴,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够为云琭谋个职位,闲职也不行。
连坐可不是开玩笑的,云琭惹祸的本事,扶苏是见识过的。
能把赵国北军几乎全部葬送,这本事能不大吗?
之所以能够安排尉山,一方面是老廷尉后人来求,自己于情于理也要尽一份力。
另一方面,尉山可是始皇亲口封的封君,自己用他不存在提拔,况且军机郎就在自己身边,也出不了什么篓子。
可云琭就算再怎么酒囊饭袋,那也是做过赵国北军大将的,如果要在昭国出仕,再放在自己身边做个小小的军机郎肯定不像话。
以云琭的小肚鸡肠,自己不安排倒也罢了,如果真安排个小点的职位,恐怕施恩不成,反倒会结仇。
听了家老小声报告,扶苏停下了原本迈向后院的脚步。
已经在赵灵儿那边坐了两个时辰,看来云琭这次是铁了心要借着赵灵儿,或者她腹中的胎儿来求职了。
扶苏不想当着赵灵儿的面与云琭纠缠,心中无奈,又命令仆从重新安排车架。
重又出了府,扶苏在车茫然四顾,偌大的咸阳就在脚下,他竟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樗里偲和蒙毅还在故韩处理和谈事宜,王离在宫中当值,李信在蓝田大营……
驭手迟迟不得公子命令,心中疑惑不已,却不敢催促,只能尽心安抚着不停踢踏着前蹄,略显烦躁的马匹。
良久,扶苏终于记起来自己的咸阳城中还有一个熟人。
刚跟老子聊完天,现在该跟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