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的确按着王的指令,没有派一位注册在案的兵士支援扶苏,转而选择了南下与王翦一同攻入楚国腹地。
但在拔营南下之前,白起派出了一个人。
或者说,还给了扶苏一个人。
继章邯之后,又一位被扶苏点名交托给白起教导的少年如同留学归来的学子一般,选择了回归扶苏帐下。
这多少让白起是有些吃味的。
尤其是后来的这个少年无论是心性还是资质,其实都更为合他的胃口。
章邯与扶苏是幼时相识倒也罢了,怎么这只与扶苏相处了前后加起来不过数月的少年,同样对扶苏心心念念不忘?
暂且不论白起心中有无将扶苏记小本本,只说当日离别时年仅十五,如今归来之时也不过十七岁的少年韩信,此时所到的,却不是留城。
而是与留城只隔了不过数十里地,几乎是紧挨着的淹城。
在这里,有一把将决定项燕,以及他背后的楚国命运的铁锤,正等着韩信握住。
项燕以为他已经将嬴显关进了铁笼中。
却不知这只猛虎早已被借由韩信之手放出了闸外。
在项燕发动总攻之前一晚,曾分兵将袭扰己方后勤补给的嬴显追堵回了淹城。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被追赶回城的,仅仅只有两千骑。
剩下的三千精锐昭骑,都被嬴显与韩信借着树林与大雾,藏掖了起来。
当此扶苏恨不得亲自阵拖住已逐渐有脱离留城范围趋势的楚军主力之时,当赵括将手中军队一分为三化整为零应对项燕借由爆发的可用军心强势攻袭之时。
藏在小树林里的韩信,正抱着羊腿啃得欢畅。
林中湿润不可生火,何况更不能暴露目标,故而羊腿自然是冰凉腻滑的。
可这丝毫阻止不了韩信啃得痛快淋漓。
嬴显已经急得满头大汗,若非对方虽然年轻,却手握白起与扶苏两人的军令,嬴显早已按捺不住将其绑缚在地,自己带了骑军加入战局了。
“韩……你怎么还啃羊腿了?”
嬴显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少年。
对方又无官位在身,年龄又不得称先生,直呼其名又显得太过不敬。
“韩信。”韩信却似乎只当对方没记住自己的名字。
想起白起的教导,韩信抹了把嘴稍作解释,“午饭要吃好。”
这都什么跟什么?
嬴显看着韩信认真解释的表情,直是无言以对。
此时的泗水边,赵括以类似于鱼鳞阵的阵型将项燕军迅猛的前冲势头逐层削弱,全军如同层层吸附而的海绵般,似是成功将项燕鼓舞而起的勇猛士气包裹在绵软之中。
虽然专心吃着羊腿,实际注意力却显然全在战场之的韩信见状稍显勉强地点了点头。
“赵括还算有点见识,虽然摆出了一副硬碰硬的架势,却到底还是知道不能与士气如虹的项燕军真的硬碰,选择最为妥帖的以柔克刚的套路。”
在嬴显眼中,只看得两军厮杀正酣,而且项燕军正在逐步顺利推进,只看得到联军的步步后退,却哪里看得出什么以柔克刚。
“韩信,我们到底什么时候?”
战局越发紧张,嬴显也将什么礼貌不礼貌地抛到了脑后。
眼看有仗不打,难道要等着大局已定再出动吗?
那自己这淋了一夜的夜雨还有何意义?
“等到项燕决定狮子搏兔之时。”韩信依然老神在在,且认真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看来白起要他多与士卒交流的教导,的确起到了成效。
虽然有时候他的回答更多的是让人哭笑不得。
韩信的回答让嬴显稍有些好奇,“何谓狮子搏兔?”
很是犹豫了一会儿,韩信才总算没有忽略这个解释起来稍微有些麻烦的问题。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是公子所总结的一种用兵习惯。”韩信每提到扶苏时,仍会不时有些崇拜神色,“王翦将军便是这类将领中的翘楚。”
在他看来,能够将诸多名将的特点以短短一句相概括,非兵家大才无以为之。
这想法当然不错。
前提是这话是说的人自己想出来的。
“而项燕,走的同样是这样的路子。当然,两人之间还是稍有不同。你只要知道,如果胜机一现,项燕将会投入全部力量以求狮子搏兔的万无一失即可。”
“都已经狮子搏兔了,那兔子还能有生机吗?”
既然项燕是那头搏兔的狮子,嬴显口中的兔子,自然就是赵括以及他身边正抵挡项燕攻势的将士们了。
“那如果这个狮子背后,还躲着一位等着它出动攻击的猎人呢?”
这个比喻让嬴显很喜欢,稍显兴奋地问道,“我们就是那位猎人?”
“不错。”韩信终于啃完了最后一口,将手指在胸前的衣衫擦了擦,站起了身。
这个同样学自大昭军神的动作,让嬴显这位宗室子弟有些傻眼。
看似高冷的这个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不拘小节的。
韩信却没看出来嬴显表情中的疑惑意味,而是继续解释到底,“狮子在发动最猛的攻势之时,却往往也是它最没有防备,也是最脆弱的时候。”
当项燕与赵括两军的步卒在中场缠斗在一起之时,两翼的骑兵正在以远为猛烈的速度互相攻击。
身负防守重任的田楷并未主动攻击,而是全力与楚军骑兵纠缠在一起,由于战力占优,虽然人数依然稍显不足,但到底牢牢拖住了对方,完全不给对方能够突破左翼以攻击己方侧翼的机会。
而在右翼的蒙恬军,便大开大合多了。
胡服骑射,本就应当在更辽阔的地形才能发挥其绝佳的机动优势。
凭借胡服骑军高出对方一筹的战力,以及项燕在左翼安排的骑兵明显不够多,蒙毅在付出了一些代价之后,总算凿穿了对方的骑兵阵,实现了对项燕左翼的包抄。
然而机动性的强大,就意味着牺牲了冲击力量。
在结阵应对的重步兵阵前,蒙毅不可能领着轻骑冲阵,那与自杀毫无区别。
不能冲阵,轻骑便只有以手中利箭来进行远程袭扰一途。
而在甲胄齐备乃至于稍显厚重的楚军重步兵面前,胡服骑兵的射术虽然精准,但能够实际造成的伤害依然十分有限。
用一个不太妥当但十分切合的用词来形容便是“刮痧”。
虽然的确起到了一定的骚扰作用,让这一侧的步卒无法在不考虑到远程袭扰的情况下全力前进。
而这对于阻扰项燕军的持续挺近效果十分一般。
因此很快,项燕便等到了那个足以让他下定决心“搏兔”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韩信甚至比他看到得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