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北坂之上,今日热闹非凡。
太子扶苏代表王上前来收验工程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北坂的工地上,就都沸腾了。
韩王宫落成的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即便是力主推动由建行来担负此项工程的扶苏,对此也表示了相当程度的震惊。
在韩王宫落成后的揭幕仪式暨祭天大典上,扶苏也因此对接见的几位大型建行的头领们好好夸奖与鼓励了一番。
在亲切友好的交谈中,扶苏了解到,这些头领的确都是出自于退役老兵。
没有足够在战场上获取到足够的功勋爵位的他们,原本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给大户人家做做看家护院而已。
如今,在扶苏以及尉缭子的军政改革之下,他们得以成为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甚至还能因此获得太子的正式接见。
这样的幸福感,让他们怎能不对扶苏的恩情铭感五内。
对于众人的感激,扶苏很是谦逊,将大多数的功劳很自然地归结于王上的慧眼。
当然,也没忘了提及尉缭子那个老头。
说实话,对于军政改革的措施,扶苏只是提了一个建议,牵了一个头而已。
真正将这样的建议落地、推广,以及构造出可以仰赖的维护与检查系统的人,正是尉缭子。
然而真正做实事的人却没有获得多少敬意,反而只是动动嘴皮子的扶苏被誉为了那个老兵们的恩人。
这让扶苏心中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故而提及尉缭子,也并非全是因为担心这老头的小心眼。
在这之后,扶苏还很是悉心地听取了退役老兵们的建议,以及他们在日常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并且表示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会尽可能满足老兵们的要求。
至于力所不能及的那些,他也会极力向王上禀明。
若是旁人这么说,或许会被认为是只说漂亮话。
但因为扶苏的政治声誉极好,又是老兵们的“恩人”,这样似乎没有实质内涵的话语,也收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与扶苏一道,前来验收工程质量的少府令冯毋择对此颇感意外。
会面之时,冯毋择并未就此说什么,而在会面结束之后,在与扶苏进入韩王宫参观的时候,冯毋择便提出了自己的惊讶,“自老国尉司马错以后,冯某就再未见过能如太子这般,仅以三言两语,就能收获老兵爱戴之人了。”
扶苏闻言轻笑道:“不过是将心比心而已。老兵们见多识广,谁真的为他们谋利益,谁只是说些场面话,他们嘴上不说,心中却明镜一样。”
右手拍打着雕刻精美的石雕扶手,扶苏感受着指尖的冰凉,笑道:“其实莫看他们似乎只对我歌功颂德而少有提及尉缭子的。但在他们心中,恐怕尉缭老头的地位还要更重一些。”
冯毋择哈哈一笑,“太子通透。只是,太子真的不吃味吗?”
“我有什么好吃味的?”一边说着,扶苏收回了有些冷的手指,缩在袖子里暖一暖,“毕竟尉缭才是真正做饭的厨子,我不过只是吃现成的而已。
“要说吃味,也不会是我。”
冯毋择不禁莞尔,这个太子,果真有。
“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再兴建一座赵王宫吧。”站在韩王宫的最高处,冯毋择眺望着更北方的空地,突然以一种悠远的腔调说道。
扶苏轻轻点头,却没有过多附和。
他的心神,更多地飘扬到了更远的未来。
不止是赵王宫、魏王宫,乃至齐王宫等等。
比那些,还要远得多。
从楼上下来,两人又参观了宫殿的内部。
因为内里的装饰大多都是从已经被隳灭的新郑搬到国库,又从国库直接搬来的,某些装饰的上面,仍然残留着一些不明的痕迹。
透过这些痕迹,似乎仍能看得到还在不久以前,韩国的王公贵族们济济一堂的影子。
不知千百年后,是否也会有一群人,来此凭吊大昭,或者直接凭吊他扶苏?
这个念头的突然出现,让扶苏有些神思不属。
以至于当冯毋择第一次问起他时,他竟没有听清,“太子?”
“什么?”扶苏回过神来,赧然笑道:“抱歉,方才有些失神了。少府说了什么?”
“我方才是问,太子为何执意要去除口赋一项?”冯毋择闻言重又问了他一遍,“就我看来,相比于田租,口赋实在是一项微不足道的支出。太子为何不在田租上下功夫呢?”
原来如此。
口赋的收缴与使用是由少府来执行的。
作为少府令的冯毋择,会问出这样的话也是情理之中的。
“首先一点,大昭的田租其实并不高。”扶苏笑着止住了冯毋择的分辩,“相较于口赋,田租自然很高,但那是针对田亩拥有数较多,比如少府这样的人来说的。
“对于普通人家而言,甚至对于失去了土地,而只靠替人耕种来维持生计的破产农民,或者只剩下了几亩薄田的人而言,就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了。”
而且横向对比来看,大昭对于薄田二十税一、中田十五税一、厚田十二税一的税率虽然比不得后世文景之治时的动辄三十税一的低税率,但相比较同时代的各国不分土地厚薄,一律十税一,乃至于八税一的高昂田租,大昭的税率已经是很轻的了。
“其次,针对人群不同。就如我之前所言,受田租影响最大的,是拥有田亩数最多的贵族阶级。或许他们交的税要比普通人,以及贫民交的税多数倍,乃至数百倍。
“但是对他们庞大的收入而言,这仍算不上是多么沉重的负担。更何况,拥有田亩更多的人,往往意味着拥有更高的爵位,他们在税率上的优惠也是最多的。
“我此次减税,之所以要从口赋下手,针对的,正好就是交不起税的平民们。而对他们影响最大的,正好就是口赋了。”
虽然扶苏解释得很详细,但冯毋择觉得,自己仍是不能完全相信,仅仅是每年少交那么丁点的口赋,就能多大幅度改善平民的生存压力。
“太子方才说,口赋对于占有土地较多的贵族而言,影响并不大,那为何最为关心口赋的,却正好是这些人呢?”
扶苏笑了笑,这下明白了,冯毋择的问题其实并非全部出自他自己的关切,而是有人问到他了,想让他来做这个试探自己心意的人。
“是有人在少府面前说了什么?”
果然,一问之下,冯毋择便说出了扶苏心中的答案,“不错。许多人都对取消口赋表达了疑虑,认为这是要提高田租税率的征兆。”
“胡言乱语。”扶苏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这是哪里听来的谣言,竟都传到了少府令的耳中了。”
“这么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了?”
“当然了。我这么做是为了减税,以鼓励人口生育。怎么可能反而加税?”扶苏笑着在最后加了一句。
“少府可以对那些关心者说,绝不加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