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日渐寂静萧瑟的邯郸街头不同,临淄的街巷中仍是鳞次栉比的繁荣景象。
齐国挟山海之利,又有着对商贾最为宽松的环境,本就是大商扎堆的地方,再加上近年来新王所展现出来的,对商人的友好态度,更让全天下的大商都对齐国趋之若鹜。
连带着,临淄原本就繁华的街市更加拥堵。
随着君太后逐渐隐于幕后,掌管了军政大权的齐王建彻底走上台前,大权在握的他并未被冲昏头脑,反而以年轻人特有的魄力,对已经累积了太多弊病的齐国官场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受到这种激情的鼓励,稷下学宫的先生们纷纷放下书本戒尺,带上官印,将自己压抑了数十年的治政理念全盘激发了出来。
整个齐国,就如同他们的年轻君主一样,正在焕发令人眼前一亮的生机与活力。
受到海洋气候的影响,齐国并未有大雪降临,天气好得出奇。
然而这样的好天气,似乎没有影响到齐王宫的氛围。
“实在是太过分了!”田建怒火高炽,显然被方才由他狠狠扔到地上的丝绢之上的内容气得不轻。
自廉颇逃齐以来,就再没见过王上如此大动肝火,这让田隽有些不明所以,“王上,这是何故?”
“赵王他……你自己看!”
田建似是被气得话都说不出,只伸手指了指那封信件,又将手臂背回了背后。
难道是昭国那里又有什么无理要求?
将“赵”听成了“昭”的田隽拾起那封信,快速读了一遍,这才明白自己是听错了。
也明白了王上的怒意从何而来?
“这……赵王此举也太过匪夷所思了。”田隽明白自家王上为何会生气,却不明白赵成为何行此举。
“平原君可不是寻常人物,就这么以叛国罪抓了,难道他就不怕国中动荡?”
“连平原君都抓了,他还怕个什么,‘动荡’?”
田建“哼”了一声,“他不要这个王叔,孤王却不能袖手旁观!”
抚摸着随着自己身子长高,终于得以配到腰间的龙渊剑,当日平原君赠剑并嘱托的场景,对田建而言,仍是历历在目。
当自己还是个少年之时,唯有平原君,第一个对自己说,自己将来绝对会是一代明君。
没有人知道,那样的鼓励,对一个处在迷茫之中的少年而言,有着怎样的启迪和鼓舞。
绝不能让平原君这样的君子遭受不白之冤!
“来人,取墨来!”
“王上要写些什么?”田隽将那封信折叠好后放入锦盒中以待留作备案,看着田建坐回桌案之后,忙上前问道。
如今昭国即将大举东进,赵国将要成为齐国在西方的重要屏障与盟友,当此之时,若是齐赵出现龌龊,将会平白削弱赵国的力量,让昭国凭空受益。
“当然是要让赵成明白,此举有多么失人心!”
“我王且冷静!”田隽探出了右手压在田建还未落的丝帛上,言辞恳切,“齐赵唇齿相依,切不可因一时之气,伤了盟友之义!”
“启章此言,只得其一,未得其二。”
田建还未回答,出言劝阻的,是同在殿上,将此事件从头看到尾的另一人。
田隽冷哼一声抽回了手臂,“倒要请教郦先生,何为其一,其二又是什么?”
“不敢,”郦食其的脸上,仍然挂着那幅随时都可能转为嘲讽的古怪笑容,“其一嘛,自然就是启章方才说说的,盟友之义。”
“那其二呢?”
“这其二,自然就是家国大义。而这,正是王上所以为之的理由。”
田隽哼了一声没说话,田建倒是来了兴,“先生详说,什么是家国大义。”
“唯。”向齐王恭谨行了一礼,郦食其才道:“平原君乃是赵国擎天之柱,赵国能在强昭的压迫下挺立不倒,靠得正是文武二人。
“武不用多说,当然是武安君,而这个文,毫无疑问就是平原君了。
“而此时,赵王成对平原君动手,其背后的意义其实还是在针对武安君。如此,一文一武两大擎天之柱为赵国自己扳倒,赵国将何去何从?这样的盟友,还有价值吗?”
“先生说得好呀!”郦食其的一番话,可谓正中田建的下怀。
“虽是如此……”田隽仍是想要尽量避免两王发生龌龊,“但这毕竟是赵国内政,我国强自干预,恐怕于礼不合。”
“天下事,天下人说得,怎能说是于礼不合?”郦食其的反驳张口就来,“两国即为盟国,王上与赵王则是盟友。友人陷于不义,岂有听之任之,不予以警醒的?”
“正是如此!”得了郦食其的肯定,田建更加坚定了意志,“我意已决,绝不能坐视平原君身陷囹圄,也不能让赵王身陷不义而不自知。”
看到田隽似乎还有话说,田建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悦,“启章不必多言了,孤心中已有了定夺。”
田建越来越有专制的倾向了,这让田隽难免有些忧心忡忡。
但他知道,当着郦食其的面,此时并不是劝谏的好时候。
田隽忍了下来没有多言,只是“唯”了一下,便做了告退。
田建也没有留他,只是挥挥手,就准了他的告辞,似乎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写信的措辞上。
而在他身旁,郦食其不时指指点点,为田建的信件“增光添彩”。
担忧地看了一眼君臣相得的景象,田隽忍住了没有叹气,转身走了。
平原君被捕下狱,甚至遭到抄家的事件,所引起的波澜绝不仅限于赵国一国,也不只在齐国造成了震撼效应。
魏国、昭国,乃至于最远的楚国,都对此作出了反应。
与平原君同为“战国四君子”的信陵君魏无忌,自然是当先对此提出严正抗议的。
除了魏无忌以外,魏王敞也派出使节,带着自己的亲书信,前去问询赵王何意。
有的是,叔侄两人是分别派出使者的,而且两边使者到达邯郸的时间,也如同商量好的一般,刚好岔开了一天。
当然,相比于魏无忌几乎是质问的抗议,魏敞信中的措辞便温和了许多。
但即便如此,这也透露出了魏国的态度。
在昭国这边,自然是由甘茂亲自带领大昭使团前往邯郸,代表昭王发出问询。
就连距离最远的楚国,得到消息最晚的摄政王熊启却也向邯郸派出了使节。
一时间,全天下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邯郸。
所有人都在等着,赵王成要如何面对诸王的指摘。
更重要的是,在与李牧的权力斗争中,他已经骑虎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