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抬头看着骑在马上的三公主,心里却涌起了惊涛骇浪。
她想起之前清虚道长的不请自来,以及说过的那些话:
“娘娘,恕贫道大胆,正因为忘记了前尘,这今后之事,才方能长久安康。”
“所谓一切皆有定数,祸兮福所倚…”
“公主吉人天相,贵不可言。”
所以,活了大半辈子、历经了无数风浪的太后娘娘,在心里问自己:这看起来已经忘却前尘往事的孙女,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又转头看向笑嘻嘻向三公主伸出个大拇指的另外一个孙女:所以这就是真人所说的有福之人?
罢了,太后跟自己说,最起码,这两个自幼在她膝下长大的孙女,有灾无恙。这世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其实很多,也不差这一件,来什么就受什么吧。
当然,这事情最后的定论,还得她的皇帝儿子来下。
旁边的皇帝,显然也是被三公主如此矫健的骑马身姿给惊到了,饶是他昨晚已经想过公主会骑马的可能,但充其量也只是想象了下三公主慢慢骑着马走的样子。确切点说,鉴于对张侍郎“私自”敲登闻鼓的不满,皇帝本来的打算是,只要公主敢上马并走上那么一会儿,他就可以和稀泥让两家和解、顺便让护国公家出点血补偿下被打的张侍郎了事,反正姓谢的那一家也让他很不爽,谢小四跟康王府郡主的婚事还八字都没一撇呢。
千想万算,皇帝是绝没有想到,自己这位三女儿竟然骑马骑得比一般的将士都还要溜。所以,皇帝也再次思考起了之前的那个问题:这些年,在慈宁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一边想,皇帝还一边看了下旁边坐着的太后:不行,等下得问下母后,这三公主怎么就被养成了这副样子。不过,现下么,还是得把这件事给了了。
于是皇帝摆出一副淡定的表情,以一种他自己没有觉察到的得意语气,问站在下面的张侍郎:
“张卿家,你看—”
眼睛已经有点消肿的张皓然,在万分震惊地看到公主纵马骑出不久就咬着牙想清楚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不管当时那胡女是不是三公主,张家只能认栽。没想到护国公府如此能干,竟能得到三公主的倾力相助,让他偷鸡不成还蚀了把米。
所以听到皇帝的问话,张皓然赶紧跪下:“陛下,想必当时确是三公主骑马上街,臣府中奴才只认衣裳不认人,错引得微臣失了分寸,请陛下恕罪。臣—”
“父皇—”张皓然的话被打断了,二公主忽然发了声,“如果说胡女就是阿宁,那外祖母的马车被踢翻的事,难道是阿宁做的?”一脸很震惊但又左右为难的样子。
这时候,如果有人事先观察,其实会看到张妃先靠着女儿耳语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退了两步。
季雨菲一听二公主的话便想撇嘴,就知道这对母女不会这么轻易缩手。不过,站在对方立场,倒也情有可原,如果马车真的是三公主踢翻的话。不过么,既然二公主母女如此急不可耐,那就满足她们好了,来人,放三公主—
“喂,我之前都已经说过了,”三公主本来不够尽兴,还想打完招呼再接着骑一圈的,这湖边骑马真是痛快,可是一听二公主这么讲,昨晚经过了一番被季雨菲稍微掺杂了一些个人好恶情绪在内的科普,三公主顿时就翻身下马了:“我是从旁边骑过去的,大风一根毛都没碰到那马车。我的骑术你刚才也看到了,还有,我的马很厉害的,你这么说它会不高兴的。”
一边说,三公主还很满意地拍了拍大风的头,摸了摸它的鬃毛。大风也摇头摆尾地做了回应。
二公主一时词穷,不过她很快也就反应过来了,竟然说一只畜生对她不高兴?二公主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你没碰到马车,难道我外祖母的马车就自己倒了吗?”
对呀,这倒是,马车总不会自己倒了吧?皇帝本来想制止的,不过不知怎的,他挺想听听这位自从落了水后就一脸面无表情的三公主的回击。
刘尚书尽量把自己往旁边缩,生怕皇帝要赶他这外人走。今天的事情实在是让人兴奋啊,先是三公主变成了胡女,之后骑着良驹展示了惊人的骑术,现在两位公主居然吵起来了。不行不行,看热闹一定要看到最后!
三公主一只手牵着大风的缰绳,另一只手挠了挠头,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对二公主说:“那倒是,那马车看着很大的,又横在路中间,看着稳稳当当的,不太可能会自己翻掉。”
康王一听,又想笑了,这三公主看来真不傻啊,关键时刻总能找回场子。马车看着很大?都跟亲王府的规制一般了,上次三公主也这么说,现在这么一强调,皇兄肯定听进去了;横在路中间?哟,话还能说得更直白一点吗?看来这张侍郎府,仗着自己是三皇子的外祖家,比较嚣张呢。康王笑而不语。
刘尚书听了也是一惊,毕竟都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了,这种话一听就知道,那张侍郎府,绝对是有问题的。
诸人打着腹稿,但明面上,两位公主的争执到此陷入了僵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又或者说,谁都没太占理。
季雨菲也在苦思冥想。这两天她一直在想,其实整件事情,在关键时刻,都是不清不楚的,而且也没法证实,譬如胡女的身份,譬如马车怎么被踢翻的。想来想去,她都觉得,只能靠皇帝和稀泥了。
“咳咳,”刚想到此,皇帝就发声了,“你们俩别吵了,这件事,朕想着,”皇帝顿了顿,看了下期待地看着他的所有人,很满意地问护国公:“谢卿家,三公主当时是在你府上的演武场跑马的吧?”
护国公心里“咯噔”一下:所以这事是要让他背锅吗?
嘴里却只能恭敬回答:“是,陛下,臣看护三公主不力,请陛下降罪。”说起来,还真是他家的问题,当时演武场那门记得关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既如此,谢卿家,京城各城门,说起来也有好些年头没检修了,要么你就—?”
出点银子修城门呗?虽然对皇帝的脑回路觉得匪夷所思,而且这城门修起来估计要花不少银子,不过花钱能解决的事,那就不叫事啊,护国公顿时高兴地跪下谢恩。
“张卿家,”皇帝又唤张皓然,“张老夫人毕竟年事已高,此事之后,需得静养,朕今早派人送去西域邦国进贡的冬虫夏草一盒,此物据说甚为难得,采集方法也颇为不易,当地人在冰雪融化时就需上山寻找,往往一年之中,一户家庭也仅能得数百根—”
“可不是,哀家听人说起这稀罕物,冬为虫夏为草,不止采集难得,效果也非常好,”既然皇帝都能这么屈尊纡贵地跟个侍郎解释,她这做母后的自然也跟着他的心思,“哀家遵从太医嘱咐,吃了一阵子,就觉得睡眠好了很多。”
张侍郎还有啥不明白的,这天家母子如此说,自然是让他跪谢皇家恩赏呗:“微臣代母亲谢陛下和太后娘娘恩德!”
“等一下!”张侍郎还没起身呢,旁边又传来了三公主的声音。
季雨菲心里一惊:这吃货,不是想要夺走张侍郎母亲的冬虫夏草吧?那玩意儿大补,年轻人吃不上啊。
估计是被之前三公主的骑马英姿给震住了,除了张了张嘴还是没出声的二公主,其余人都默默地等着三公主自己说话。
而三公主,一边轻松地拍着她家大风的马脖子,一边跟还跪在那里的张侍郎认真地说:
“你家那匹死马没有被吃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