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灵儿以让冯凉请平安脉为由,将人都支到了堂外,内外的人能看到他二人,却听不到他们说的话。
冯凉背对着门,手搭在祁灵儿腕上,作势为她把脉。
祁灵儿脸上笑意不变,声音冷的出奇,“不是说过让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的吗?”
“可我担忧你的身体,你不该这样着急出谷的。”冯凉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她的冷若冰霜,从袖口拿出一个白瓷瓶。放到她手边,“这些日子你的头疾应该发作过了,这药丸能缓解你的疼痛的。”
祁灵儿推开瓷瓶,“我是不会吃的,我要的是儿孙满堂,所以这药我是不会用的。”
“可是你的身体……”
“闭嘴。”祁灵儿低声呵道,“还不是你没用,不能完全将我医治好。其它的不必再说,冯凉,只此一次,最好记住你的承诺,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的。”
……
阁楼上,萧妤笙隔窗眺望前面热闹的场景,今日这座府邸将要迎来它的女主人,漫天红绸像鲜血一般刺目,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是世间所有女子最期盼的,可有的女子却注定这一生都不能拥有。
“还真以为你完全不在意呢。”陈宓走过来,靠在窗前,低声道:“亲眼看着他迎娶那个女人做正妃,感觉如何?”
萧妤笙轻轻转动了下手指上的护甲,沉默了良久,在陈宓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平静道:“一个舍生忘死救过他两次的女子,还是曾经心爱的女子,他会有这样的选择似乎不难预料。”
“你甘心?若不是她突然出现,王妃之位本可能是你囊中之物。”
萧妤笙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陈姐姐,与其有空想那些,倒不如想想以后要如何在新王妃手底下讨生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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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萧妤笙圈在屋内,凌哥儿蔫哒哒的很不开心,前一日,一对小丫鬟凑凑到一起说“悄悄话”被他不小心听到,知道了傅煜要娶王妃的事,王妃是什么他不太清楚,只听小丫鬟们解释说王妃就是王爷的正妻,是要成为他母亲的人,凌哥儿当时就不高兴了,他的母亲是只有娘亲一人,于是狠狠的哭闹了一场。
萧妤笙当场发作了那两个多嘴的丫头,又好生跟凌哥儿解释了一番,他终于明白今后父王不光属于她们了,他还多了一位嫡母,嫡母意味着什么,凌哥儿的小脑袋里尚且不能明白,但他觉得,“嫡母”不好,因为自从她出现,父王再也没来看过她们,她是坏人,是跟他抢父王的人。
祁灵儿一身正红色的宫装坐于上首,陈宓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出现,萧妤笙谨小慎微,自不会在这上面落下把柄,她着一身宽松素净的杏色襦裙,隆起的肚子在宽肥衣服的遮掩下不是很明显,恭恭敬敬的前来请安。
轻抿一口茶,祁灵儿随手将萧妤笙呈上的茶杯放到桌案上,打量着面前这个表现俯首帖耳恭顺温良的萧侧妃,在她没回来之前,她是这显王府第一得意的人,有子傍身,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若她不出现,相信她会继续得意下去,可惜……,这其中的落差,有哪个常人能做到如无其事,不落一丝阴霾?
祁灵儿不怕像陈宓那种炮仗般一点就着的人,却忌讳这种不声不响,貌似温顺的人,要知道,会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
“王妃,可是妾的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萧妤笙疑惑的声音让祁灵儿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将目光放到萧妤笙身上没有收回,当即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为萧妤笙赐坐。
萧妤笙坐到她下首的椅子上后,才道:“本该带凌哥儿拜见王妃的,只是凌哥儿到底年幼莽撞,怕冲撞王妃,顾才没将他带来,还请王妃不要怪罪。”
凌哥儿被陈宓挑拨,认为父王不再来看他们母子全是因为娶了这个新王妃,虽然这确实是事实,但凌哥儿恼恨这个新出现的王妃,他是个小霸王的性子,往日府里只他独一份,人人都会迁就他,可今时不同往日,若他在她顾不到的地方冲撞了祁灵儿,萧妤笙可不确定傅煜还会不会偏袒他,所以这些日子她都把他拘在院子里,慢慢引导,想到这,她恼恨陈宓多嘴多舌之余,又有些懊恼自己往日因为他年幼就放任他许多,所幸,现在也不晚,凌哥儿到底还小,她能一点点把他扳过来,虽然过程中凌哥儿可能受些委屈。
“无妨。”对于那个备受宠爱的庶长子,祁灵儿心中不喜,所以他不来碍眼也不错,她现在感兴趣的是,面前这个女子是否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一样无害?
祁灵儿的目光再次落在坐在椅子上低眉顺眼的萧妤笙脸上,仔细瞧着,她的眉眼确实与她十分相像,怪不得能吸引王爷,虽是借了她的势,她才能入了王爷的眼,但真是让人不爽。
萧妤笙与祁灵儿确实长得很像,但站在一起,却绝不会有人会认错,她们二人气质迥异,祁灵儿身体孱弱,眉宇间带着几分病气,而萧妤笙体态微微丰盈恰到好处,她被胡月柔从小养的精细,同样倾城容颜下她要显得更精致些,况且祁灵儿还要比她年长几岁,所以不管从哪里看,萧妤笙都要更胜一筹。
这才是祁灵儿最不喜的,不过是她影子般的存在,却隐隐比她还要出色,这让从小到大都以自己容貌得意的祁灵儿怎么会不介意?
萧妤笙从春喜手中拿过檀木盒,里面是账本和库房的钥匙,“之前府里没有王妃,妾身受王爷抬举,处理了些内宅事物,现下交还王妃,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说着,亲手把东西交给祁灵儿的大丫鬟霜露,由她呈给祁灵儿。
祁灵儿漫不经心的翻了翻账本,望了一眼低眉顺眼的萧妤笙,眼带深意,这掌家之权都毫不留恋吗?还真是滴水不漏呢。
又寒暄了几句后,祁灵儿就以自己乏了为由让萧妤笙退下了,她的大丫鬟琦湘送萧妤笙出门。
望着萧妤笙离去的背影,琦湘轻蔑的勾了勾嘴角,一旁扫地的粗使丫鬟云真若无其事的凑了过来,好奇道:“琦湘姐姐在看什么?”
琦湘是祁灵儿奶嬷嬷的小女儿,她性格有些急躁,办事有些毛毛躁躁的,所以即使有金嬷嬷那里的一丝情意在,在几个大丫鬟里,她也是最不受祁灵儿重用的。
琦湘白了云真一眼,没好气道:“怎么,我看什么还需向你报备不成?”
“自然不是。”云真陪笑道:“琦湘姐姐误会我了。”
“哼”琦湘冷哼一声,不过却难得升起了说两句的意思,初来显王府,一同来的霜露稳重,又是当初祁灵儿心腹霜晴的亲妹妹,比她在祁灵儿面前要得宠的多,她和霜露又素来不合,憋闷之余连个相熟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说,这萧侧妃是在我家王妃没嫁过来时最得宠的人了对吧?”
云真点头,这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她抬头不解的看向琦湘,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琦湘不屑的说道:“她可真没出息,软绵绵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不过也是,只是借了我家王妃的光罢了,哪敢张狂?”一点都没有得宠侧妃的样子都没有,刚刚她送她出来时,她都对她这个丫鬟客客气气的,哪像她们祁府后院得宠姨娘张狂,亏她还以为这天下所有小妾都那样呢,她还特意向她娘讨教了替主子整治小妾的招数,想要向主子邀宠呢,这下可好,碰到个软绵绵没有脾气的人,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至于第一日请安就敢下她家王妃脸的陈宓,琦湘想都没想,莫说魏都陈家她惹不起,就陈宓往日疯狗般的做派,她都不想招惹。
隐秘处,云真望向琦湘的目光透着凉意,侧妃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什么时候连这种低贱之人都敢这样说她了。
琦湘突然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向四周看了看,没什么呀,难道是她穿的少了?
“琦湘姐姐怎么了?冷了吗?”云真关心道:“最近天气是有些转凉,早晚姐姐还是要多添件衣服才是。”
琦湘胡乱点点头,根本没听清云真说什么,直到云真微凉的手抚上她的发间,她猛然回过神,用力拍开云真的手掌,不悦道:“干什么?”
“琦湘姐姐的发髻乱了,云真只是想为琦湘姐姐整一整……”捂着泛红的手,云真委屈道。
琦湘不爽道:“你会吗?你就为我整整,把我的发髻弄得更乱了怎么办?”说着,犹不解气,伸手拧了云真胳膊一下。
云真吃痛的惊呼一声,焦急的解释道:“会的,我祖母生前是很有名的梳头娘子呢,她教过我不少梳头的手艺呢,要不是是她去的早,我家也不会家道中落,我也不会被卖掉了。”
这自然是假的,云真被卖掉的时候还小,哪里还记得什么祖母,不过她梳头的手艺确实不错,是这府里的一个手有些残疾的嬷嬷教的,嬷嬷本是魏都人,是魏都有名的梳头娘子,只是后来得罪人,被人伤了手,迫害到过不下去才贱卖自身来了显王府做粗使嬷嬷,云真投她的眼,加上她不忍自己的手艺失传,倒是用心教导过云真几年,只是后来,她旧病复发去了。
“真的?”琦湘不信的瞟了瞟云真。
“是真的。”云真认真的点头,道:“姐姐若是不信,不如让云真给你梳梳头,要是琦湘姐姐不满意,尽管罚云真便是。”
左右无事,琦湘就把云真带回她的屋子,她是大丫鬟,单独住一间屋子。
琦湘是不相信云真能有什么好手艺的,她不过是闲着无聊罢了,全当找个趣打发时间而已,所以当看到云真为她挽好发髻后的样子,她惊艳的睁大眼睛,铜镜里的女子真的是她吗?好漂亮!
琦湘不过三分清秀之姿,云真为她挽了精致的发髻,让她整个人都焕然一新,添了两分颜色。
“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手艺…”琦湘抚了抚发髻,喜笑颜开道。
“琦湘姐姐喜欢就好,我还会挽不少发髻呢。”云真笑道。
“真的吗,那……”琦湘突然顿住,不知想到什么,她望向云真的目光亮了起来,一把攥住云真的手臂道:“你会很多发髻,那贵人的呢?例如王妃那种贵人?”
霜露那个小贱人手巧,王妃平日的发髻都是由她打理,这种讨巧又容易贴近王妃的机会令琦湘羡慕不已,可惜她是个手笨的,只会些简单的花样,云真为她挽的发髻,在她看来不知要比那个小贱人好多少,这不就是个机会吗?
“会倒是会,祖母说过,我家祖上给很多贵人都梳过头呢……”云真迟疑道:“可是我身份卑贱,怕是不能为贵人梳头…”
琦湘瞪了她一眼,这等邀宠的机会她哪会给别人,斥责道:“想什么呢,你不过是个粗使丫鬟,哪有机会近王妃的身边,我是说让你教我!”
“可这是我家祖传的手艺……”云真懦懦道。
“你都沦落到当粗使丫鬟了,还谈什么祖传手艺?”琦湘疾言厉色,不过想到还用得到她,态度很快又软和下来,道:“放心,只要你肯用心教我,我不会亏待你的,不说其他,让你摆脱粗使丫鬟的身份我还是能做到的。”
“真的吗?”云真神色挣扎。
琦湘一看有戏,肯定道:“当然是真的,放心,只要我好,肯定亏待不了你。”
“……那好吧。”云真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琦湘笑了,又不放心的叮嘱道:“这件事你不能告诉别人,你我知晓就好。”
“嗯。”云真点头。
翌日
祁灵儿梳洗时,琦湘凑了过去,一番讨好卖痴后,如愿抢到了为祁灵儿梳头的机会,虽然手法生疏,但胜在样式新颖精致,祁灵儿露出满意之色,少不得夸奖了她几句。
琦湘得意的瞟了霜露一眼,霜露别过头,眼中露出思索之意,琦湘是个手笨的,怎么突然进步这么多?
拐角处,已有许久不见的傅煜萧妤笙二人就这样不期而遇。
萧妤笙扬起微笑,没有一丝阴霾,清澈的眼神温暖依久。
傅煜心中一颤,下意识的别开眼,若注定他要有负于一个人的话,他只能选择妤儿,灵儿已经因为他吃了太多苦,他既然已经娶她为正妻,正妻的体面他要为她撑起,从他正式把她迎娶进门那天起,就不会有人能越过她去了。
萧妤笙眸中暗光一闪而过,她想,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就放弃她了呢?为什么她总是被权衡过后可以被舍弃的那一个呢?可是,这一次,她是不会那么容易就罢手的。
“听说你把账本和库房的钥匙交给了王妃?”傅煜率先打破平静。
“嗯,妤儿不想王爷为难,再说那也是应该的。”
“你做的对。”傅煜点头,眼神极为复杂,往日的撒娇卖痴是为了讨他欢心,其实她一直是极为有分寸的人,他是知道的,这样很好,这样就很好了。
越过萧妤笙,傅煜大步离去。
“王爷!”萧妤笙声音中难掩哽咽,乞求道:“你都好长时间都没有去看看凌哥儿了,他时常念叨着想你,去看看他,好吗?”
不知道听谁说过,这后院的女人都是天生的好戏子,以前她是不信的,可现在,她信。
背对着萧妤笙的傅煜顿住,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见到傅煜时,凌哥儿惊喜的像个小炮仗似得冲了过来,死死的抱住他的大腿,往上攀爬,嘴里父王父王的叫着。
萧妤笙含笑看着他们父子玩闹,吩咐兰儿传膳。
一直到用膳时,凌哥儿都腻在傅煜怀中,指挥着傅煜喂他,傅煜一脸宠溺的任他指使,一如往昔。
直到王妃院里的霜露来临,才打破父子之间的亲近。
霜露恭敬的行礼后,道:“王爷,王妃身体不适,特派遣奴婢请您过去一趟。”
傅煜拿着瓷勺喂凌哥儿的动作一顿,“知道了,本王这就过去。”
安抚了凌哥儿几句,傅煜匆匆离开。
眼见傅煜背影消失,凌哥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任兰儿春喜如何哄着都不肯罢休。
“闭嘴!”
萧妤笙阴沉的低呵顿时让凌哥儿止住哭闹,害怕的瞅着她,不敢哭喊,小身子抽噎着一颤一颤的。
萧妤笙心中一痛,眼泪瞬间滚落,她吓到她的凌哥儿了。
凌哥儿慌了,上前举着小手为萧妤笙擦拭脸上的湿意,嘴里呜呜道:“娘亲不哭,娘亲不哭……”
萧妤笙紧紧的抱住他,闭目将眼泪憋回去,声音透着几丝颤意,“好,娘亲不哭,凌哥儿也不哭好不好?”
“好~”凌哥儿小脑袋窝在萧妤笙肩膀上闷声应道。
萧妤笙轻拍他的后背,“凌哥儿不要怕娘,娘都是为了你好,你以后不能任性了知道了吗?你要乖乖的听话,你父王才会喜欢你。”
“父王喜欢凌哥儿!”凌哥儿直起身不满的望着她。
萧妤笙拿锦帕给他擦脸,声音低沉到近乎没有:“那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别的孩子。”她太清楚嫡庶之间的鸿沟,和与心爱之人生的孩子的区别是什么,正如她和萧玥华,以前她不懂娘亲为何那样谨小慎微,现在她懂,就算她知道傅煜不是萧竞章,可她不想赌,她想给她孩子最好的一切,若是,若是,那个女人生不出孩子就好了……
凌哥儿没听清萧妤笙近乎与无的话,倔强道:“父王喜欢凌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