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的台南颇为多雨。
高而阔的天空里,那些云总是来了又走了。白而蓬松的巨大云朵,顷刻就会酝酿成一场暴雨。
徐年年哪都没有去。
这些日子里,她不似沙滩那日的明媚与活泼,反而心事重重的样子。
海里和他的妈妈也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只身而来,不带手机,衣服少的可怜。最多的,还是书和相机。
徐年年的房租一日日地付,旅店里却不轻易能见到她的影子。有人在楼下唱歌,都是玩乐队的苗子,声音吼得震天响。众人狂热地寻欢作乐时,徐年年下楼来,淡淡地看了一眼。她坐下来的样子还是那只卷毛绵羊。
曾有人给她打电话来,打进这家旅店的大堂,却不晓得是如何联系上她的。
她有理有节地对付完。挂电话,上楼,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问徐年年:“不去逛逛吗?市立美术馆呐,树屋呐,还有国家公园。”
徐年年只是沉默。
他以为是台南让她失望。
海里在徐年年的屋檐下悄悄挂了一只晴天娃娃。他笃定地认为,这样做明天一定是好天气。妈祖会保佑他。
而第二天真的是响晴。
徐年年一早找到了海里,问他今天还要不要出去摆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请他带她去一个地方。
中午时分,徐年年在一处小小的公园停下了脚。
葱绿高大的树木,漆得五颜六色的玩具器材。眼前的风景与小时别无二致。
徐年年拉着海里各吃着一碗牛奶冰。
炽热的阳光包裹了整一条街道,没有风的树木安静地沉默着。机车散乱地停靠,鳞次栉比的招牌隐匿着脸闪着光,大人都去睡午觉的时间,只剩下蝉鸣,云影和玩闹的孩子。
多像小时候。
这里是台湾眷村。
面对着徐年年的大陆人身份,海里再迟钝也猜出了一二分。
他靠着滑梯,就着冰耐心地听她来讲。
徐年年说,她是来替奶奶来看看爷爷的。
多年以前,尚且战火纷飞的时候,爷爷去参军,留下孤儿寡母待在家中。只是战争结束,爷爷还是毫无音讯。人们说他死了,奶奶不信,坚持要等他回来。
等到90年,回来了他的不少战友,却没有他。战友递来两封信。一封写了他在台湾眷村重新成婚,劝奶奶再嫁,另一封却是杜甫的《赠卫八处士》。
“小时候奶奶领着我来公园的时候,她常常背着这一首,那时听不懂,现在看来才知道她何其伤心和无奈。”
那首诗海里也记得很清楚,是为她而记得的。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她的眼里充满无限难以融化的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