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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皪:

对林琅坦陈那些封存在我内心深处,几乎不曾对谁宣之于口的那些情绪的时候,我的心情意料之外的平静。

“不过,说真的,我和你还真是完全不一样呢。”林琅仿佛苦笑了一声,道。

我听见她在我的耳边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声,似有若无的气息扫过我的脖颈,声音更低,道:“你渴望相聚,而我却盼望告别。”

仿佛手心的皮肤轻轻地被蚂蚁咬了一口般的一疼,让我不自觉地攥紧了手。

“其实,我们也没什么不同。”我说。

周末前去陈励铭家别墅赴约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

别墅在A城的郊外,平常陈励铭并不住那里,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偶尔回去小住两天。

A城的郊外,有大片的林地和湖泊,雨过之后,空气中浸润着被雨水冲洗后的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气温也下降了许多,丝丝缕缕的凉风轻轻翕动,悄无声息地抚慰着人们躁动的心。

因为这里平日里只有陈励铭现在的夫人住着,所以我来的次数不太多,大多是一些重要节日或者老头子的生日才会涉足。

管家是我的司机老杨的叔叔,我叫他杨叔。

杨叔用一种夹杂着谦卑和家中长辈的欣慰欣喜的目光悄悄地把我打量了一番,把我迎进门。

“少爷,老爷在餐厅等您很久了,您母亲也已经到了。”杨叔对我说。

“嗯。”我点点头,没有马上往餐厅走去,而是问道:“杨叔,身体好吗?”

杨叔的眼睛闪过一丝颤动,我知道他是在为我的问候感动,因为之前的每一次到这个地方来,我的心情都不大好,对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的杨叔也疏于关心。

“很好,很好。少爷···过的可好?”

“嗯,我很好。”我笑了笑,道:“我先过去了。”

“诶。”

走到餐厅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果然已经分坐在长桌两端,父亲的现任妻子朱氏并不在席。我苦笑了一下,想想这居然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父母亲都在的家宴。

我顿住了脚步,把西装外套袖口的扣子扣好,才走过去,一言不发地走到长桌中间的位子,拉开黄花梨木的椅子坐了下去。

“你教的好儿子,见着自己父亲连招呼也不打。”父亲气呼呼地开口,率先发出责难,眼角眉间皱纹都拧到了一起,嘴角正一抽一抽地颤动着。

“是又如何,我儿子尊不尊重人得看那个人值不值得尊重。”母亲也不甘示弱。

“哼。他刚刚也没理你。”父亲说。

“呵呵,我儿子就这脾气。我就喜欢,你管得着吗?”

父亲被堵得无话可说,粗重地喘了几口气,缓了缓,才冲着旁边候着的女佣人开口道:“人到齐了,可以上菜了。”

女佣人一脸惶恐,忙答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了,不久,一道道精美的菜肴便被端了上来。

吃饭时没有人说话,我心不在焉,草草吃完,回头一看,父母亲却已经早早地放下了筷子,紧紧地注视着我。

“乐乐,爸爸妈妈好像从来没陪你好好吃过一顿饭吧。”父亲说。

乐乐是我的小名。虽然我从来没问过他们给我去这个名字的含义,不过其意义显而易见,也无需再问,只不过讽刺的是现实似乎与他们的祝愿背道而驰。多久了,我有多久没听到有人喊过我这个名字?

我拿起手边的餐巾擦了把嘴,淡淡地道:“这就是你们安排这次宴会的目的?”

“乐乐。”母亲轻声呵斥了我一声,我转过头看向她,道:“妈,你们这次弄得这一出大新闻,可是占了好几期的头条版面,还嫌不够,难道还要演一出冰释前嫌,一家团聚的戏码?恐怕我同意,朱阿姨也不会同意吧?”

“够了。”父亲猝然立了起来,猛拍了一下桌子,一只放到桌子边上的碗一个不妨猝然落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我嗤笑了一声,也慢条斯理地拉开了椅子站起了身,道:“可惜了,这是上好的景德镇瓷器吧。不过对你们而言也算不上什么?”顿了顿,继续道:“看来我说话你们都不大喜欢听,那我也不说了,我现在就走。”

“乐乐,站住。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我们已经老了,这么大的集团,不可能交到外人手里。”母亲道。

“哪个外人?朱阿姨,朱家,还是江家?”我冷冷地道。

“陈皪!”母亲终于忍不住喝骂了我一声。

而父亲则还在呼呼地喘气,颤抖的双手摁在黄花梨木的实木桌面上震得桌面上的杯盘也一颤一颤的。

“不是我说,朱阿姨也跟了您那么多年,就算没有为您生下一儿半女,辛苦费也总要给些吧。”

“你这……胡说八道什么?”

我攥紧了自己的双手,压抑着自己地奔涌的情绪,感到额头上开始渗出一丝丝冰凉的汗意,一字一句地冷冷地道:“也是,你们什么时候考虑过别人?就算是对我,你们唯一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乐乐···”母亲发出一声夹杂着愤怒和悲哀的声音,到:“我承认我们的离婚或许给你带去了无法抚平的伤害,但是,这么多年了,妈妈尽心竭力,扶养你长大成人,出人头地,你也成功了,现在是个多么优秀的青年企业家,世界上有几个年轻人能和你相提并论,现在爸爸妈妈只是想把我们所拥有的都给你,这是我们想弥补你的,难道不能代表我和你父亲对你的爱?我们会为你扫清障碍,你不用操心,只管接手就行了,难道这还不够吗?过去的错误已经造成,儿子,往日不可追,放下吧,好吗?”

我动了动脖颈,低下头,冷笑了一声,道:“你们从来都不明白。”

我离开了陈家别墅,开车直奔林琅的家。我把车来到林琅居住小区附近的停车场,徒步走到林琅家楼下,她家住在五楼,并不对着入口,从楼下并不能看见她居住的房间。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来了这里,我上了楼,来到了那个熟悉的门边,徘徊着却迟迟没有敲门。我试图通过门内传出的声响去想象林琅现在在做什么,却迟迟没有听到动静。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午饭已经吃完,晚饭还早,不知道她中午吃的什么?吃的好不好?我忽然觉得可笑,也真的嗤笑了一声,什么时候我竟然这样关心起这样的小事?这样无聊且幼稚。

但我还是给她发去了消息。靠在门边,等待着她的回复。

她消息回的很快,“点了外卖,吃了红烧牛肉面,不过比不上你喜欢的那家就是了。”最后附上了一个悲伤的表情。我笑了。

“好好休息。”我快速地回复道,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绿色的铁门,门上的绿色油漆已经斑驳剥落,大概已经使用了很多年,关门的时候,总是“哐啷”一声响,声音从上而下贯彻整个楼道。

而此时,我刚转过身正想往楼梯走,却听得“啪嗒”一声响,顿住脚步回头一看,却见那扇绿色的铁门已经打开,林琅拄着拐杖站在门边往外张望,看见我,立刻展开了一副大大的笑容,喊到:“陈皪。”养了一个星期,她额头上磕破的伤口已经结痂,红肿也消了许多,已看不大明显。

我有些讶异,因为看起来她像是早已经猜到门外有人等待而特意出门来察看一般。

“你来多久了?怎么不敲门。”虽然扶着拐杖,但动作却很灵活,她把门打开得更大,把我让进门。我担心又要摔着她,赶紧一手扶住她,一手开门进去了。

“听你的语气感觉你好像早知道我来了。”我打趣道。

林琅明显怔愣了一下,眉心微微蹙起,摸了摸鼻子,半晌,才低声说,“嗯……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感觉到你可能在门口。”林琅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笑。她坐在我对面,一个小凳子上,脸颊上透出了淡淡的微红。

“你还特地买了凳子?”我问。

“不是,这是之前回家坐火车的时候买的,马扎,可以开合的,毕业之后我也给带出来了,之前一直都没拿出来过,都把这东西忘了,最近家里有客人啦,才想起来。”我想她说的这个客人大概就是我了。

“为什么坐火车,还要带凳子?”我问。

林琅更乐了,噗嗤一声笑了,盯着我的那双眼睛闪闪发光,道:“没买到座位票呗。家里又离得太远了,站着太累,所以就买了这个,累了还能坐一坐。”

“坐哪里?”

“过道里啊,或者,火车车厢连接的地方。”

“不挤?”

“当然挤啊。但是,又有什么办法。”林琅拖着下巴,无所谓地笑道。

“回家,坐火车,要多久?”我问。

“嗯,二十几个小时吧。”林琅说。

“那么远,为什么要到A城来?”我问。

“不然呢,呆在我家?那个小城镇?”林琅嘲弄似的说。

我自知失言,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选择一个离家近点的城市,或许不用那么辛苦。”不过,如果那样,也许我就遇不到你了吧?我想。

林琅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她垂着眼睑,一声不响。我静静地等待着,没有催促,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林琅才重又开口,道:“你坐过火车吗?”

“坐过的。”我说。

“我很喜欢火车。慢慢地,哐啷哐啷地一节一节前进,好像因此能看见时间在一点一点地往前走。有时候,每次暑假回家,人不太多的时候,坐在火车上,望着火车的窗户,我会希望火车永远不要停下来,永远那样,走下去,不要停下来。”

林琅抬头看向那扇不透光的窗子,道:“因为,好像如果那样的话,就能走到永恒去。”她说完,又转过脸,一边笑一边摇头,分明知道这是个十分傻气的愿望,道:“对不起,总是对你说这种话。”

“没关系,我明白。”我说。

“陈皪,你这个人……”林琅笑着低下头,却没再往下说。我也没再问,因为我总觉得我懂得她未说完的话。

“你呢?”

“嗯?”

“为什么特地跑来,又不进来?”

“哦,没什么……”我说。

“哦。”明知道这是掩饰的回答,林琅却没有再问。

“你平常在家都在做什么?”我问。她笑了,没说什么,大概知道我在转移话题。

“刚刚,我在拼图。”林琅说,指了指身后的房间。我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床下面铺着的一块瑜伽垫上摆了一堆拼图的碎片,碎片旁边放着巴掌大一块拼好的图片。

林琅也转过头看了看,尴尬地一笑,道:“买好久了,一直放着,都没时间拼。”

我走过去看了看那块拼好的部分,是一只眼睛,漂亮的浅蓝色,和包装上的图片,那是一个人物油画拼图,红色卷发的蓝眼睛少女,像是某位著名画家的作品。

“我和你一起拼?”

“好啊。”林琅显得很开心的样子,没有半分介意。

“我们先把颜色分出来,按照这个包装盒上的图片分。”

“这么有经验,经常玩?”

“第一次。”

“……”

“分门别类之后更有效率,不是吗?”

“哦。”林琅没有表示异义,于是我们先开始分剩下的碎片的颜色,这副拼图蛮大,绝不是一个下午能拼出来的,但,我不正是想找个地方消磨时间?

“这个是脖子?”林琅举着一个碎片左看右看,对比了半天,也没得出答案。

“这个颜色,应该是耳朵附近吧?”我说。

“啊……”林琅显然还没有发现,嘴上念念有词,“是吗?”

“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个小小一道的颜色深一点的线?”我凑过去,伸出手指指向那个细细长长的暗色部分。

林琅眯起眼睛,盯着看了半晌,才恍然惊觉,轻轻地叹了一声。

“哦……”

“应该是耳朵旁边的头发。”

“我太粗心了。”

“偶尔没注意到,很正常。”

林琅抬起眼,满满怨念的目光看过来,道:“你怎么一下子就看见了?”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的琉璃一样的眼睛,看见她眼瞳中的我的样子,心神一晃,忙低下头,随手拿了一块碎片装到鼻子上,却发现那是唇角的碎片,又掩盖着取了下来,换了一块,才强装淡定地信口道:“旁观者清。”

“……”

“啊,拼了半天,才拼出了一个角!拼图真是一点儿也不简单。”林琅开始唉声叹气,她已经有些不耐烦。

“慢慢来。”

“三个小时了。”

“话说,你这么没耐心的人,怎么会想起买拼图?”我忍不住调侃道。

“……呵呵”她皱了皱鼻子,无比心虚地说:“我,错估了自己……吧。”

“呵……”我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你刚刚是在笑话我?”

“没有。”

“我刚刚分明听到你笑了。”林琅不满。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我抬眼看着她,淡淡地道。

林琅垂眼避开了我的目光,脸颊耳根瞬间泛起了薄红。

也许到了这时候她才终于发现我们靠的实在太近,几乎抬头就能撞上对方的鼻尖,因此她开始感到不自在,很自觉地往后挪了挪,才扶着床要站起来,却也许因为力道不足,又或者坐得太久脚已有些麻,只见她一个身形不稳,“哎呀”一声竟就要往前倒下来,我赶紧伸手去扶,却还是没有抓稳,反而被她摔倒的力度压了下去,使林琅的整个身体都倒在了我的身上,而我也随之往后栽倒,两人双双扑倒在了瑜伽垫上。而刚刚拼好的那一块拼图则因此被弄得重新散乱一片。

我听见她的心跳声,或者,也许是我的心跳声,正在“咚咚咚”狂乱地跳动着,我看见她的琉璃一样的眼睛从我的胸口处望过来,清澈的,慌乱的,像被搅乱的池水,让我一时间忘了动作,直到她的手掌撑着要从我身上爬起来,我才回过神来,艰难地抬起身,把她扶起来。

“嗯,对,对不起……”她慌张地说。

“没事吧?”我担心要去查看她的受伤的脚,她却慌忙躲开了,连连摆手道:“没事。”

我感到有些失落,但还是转移话题道:“拼到现在,还真有些饿了。”

“叫外卖?”她忙应和似的道,仿佛很高兴不必要继续刚刚的话题。

“附近有超市吧,我去买点菜,晚饭我来做吧。”我说。

“啊……”林琅睁大了一双漂亮的双眼,显得很惊讶。

我理解她的讶异,尽管我感到有些不快。

“你吃过的,我的手艺还不错。”我说。

林琅明显愣了愣,眼珠子转动着,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遍,随即摇了摇头,道:“不是,你要亲自去买菜?”

“怎么?”

“啊,没,我只是想象不到你去超市挑菜的样子,有点……怪怪……的”林琅说着说着忍不住咪起了眼睛,笑了。

“奇怪?”

“就是不习惯,你看,平常你都西装革履,坐在那个玻璃办公室里面,戴着眼镜,不苟言笑,一副商业精英的样子,下厨房做个早餐泡面什么的也就算了,去超市买菜,回来洗菜切菜刷锅该是什么样子啊,我真是一点儿也想象不到。”林琅一手托着下巴一边说一边摇头。

这么说,确实十分违和。我想。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把外套袖扣解开,脱了西装外套,把里面微微汗湿的衬衫领口的前三颗扣子和袖口的扣子解开,把袖子撸到小手臂处,道:“这样呢?”

林琅一脸讶异地看完我做的这一切,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十分勉强地朝我竖起来右手大拇指。

“嗯,你确定你会买菜吗?”临走前,林琅仍然不放心的再三确认。

“嗯。”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她说。

我低头看了看她还肿得老高的脚踝,淡淡地道:“你担心的话,到时候我和你视频,拍给你看看,好不好?”

林琅面上闪过一抹喜色,但很快便消失了,皱了皱鼻子,一脸心虚地道:“可我,也不……太会。”

“……”

最终我买回了两块牛排,和一些蔬菜,水果等,顺便买了煎牛排需要用的平底锅,铲子,刀具,碗碟等,并请超市送货上门。

“大老板,你这是……搬了个厨房过来吧,哪里还是买菜了啊。”林琅看着琳琅满目的锅碗瓢盆,嘴巴抽了抽,道。

“你家工具太少了。”我说。

林琅:“……”

没过两天,媒体们便争相报道陈江两大集团“冰释前嫌”达成合作意愿的消息,当然对此我并不意外。

并不是因为我的母亲嘴硬心软,也不是因为陈励铭终于反躬自省,这次不过是两个顶级商人的一次商业炒作,明眼人看懂了这一层,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次的合作不过是一个导向标。

自然,消息一出,打电话或者上门来骚扰我的媒体自然络绎不绝,无论谁都想在这两个商业大佬的儿子身上探得一点独家消息,更何况,恐怕他们早已收到了我独自前去陈励铭别墅的消息,当然也自然被一一拒之门外。

“他们是想合并两家公司,让你接任?”钟声道。钟声一看到消息便按捺不住,跑来了我的办公室,询问我的情况。我便将上周末家宴上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

“是。”

“他们这是强迫你。”钟声眉头紧皱,看上去愤愤不平。

“并不在我的意料之外,这么多年,我知道这一天终将会来临。”我说。

“可是,我知道你并不心甘情愿。”钟声说:“当年你选择白手起家,建立‘思诺’,不正是不想接班?而且,将两大集团合并难道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我沉默不语,钟声说的没错,我创立“思诺”就是为了远离那个让我疲倦的地方,远离那种勾心斗角的家族争斗,而且,陈江两大集团合并,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其中势必牵动其他人的利益。

“你打算怎么办?”钟声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道。

“等着。”

“但是,他们……”

“用不着担心,我的父母亲都不是什么善茬,绝不会让他们的继承人被整的太惨。”我道。

“如果你有需要···”

“我明白。”我抬起眼,对他道。

当我再次从堆叠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的时候,外面办公室的灯已经黑了一大半,我这才猛然惊醒,慌忙抬手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下意识地往第一排办公桌地方向看去,那边还亮着灯光,只是在这个空旷的办公室里竟显得有些暗淡了。

林琅此时正埋首在暗淡的灯光处认真地敲着电脑键盘,拄拐靠在她手边的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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