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佑笑而不语,拿起酒坛又饮一回,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今夜月色很美。”
“你今日古怪的很,”宣丽兹亦去看那天上月:“是知道我及笄后不久便要出宫嫁人,太过开心了吗?”
“是有那么点儿开心,这你倒是说的极对。”宣佑看着月亮,并没有移开目光。
宣丽兹撇撇嘴,摊平躺倒在青石铺就的地面:“那恐怕还要劳您再等一阵子,夫君人选未定,我一时半会儿怕是开不了府,还要再碍您眼许久。”
“要想给你找到好人家,确实非一日之功可以得偿所愿。”宣佑语气凉凉,转头看向宣丽兹:“好在我大齐还算是富庶,养一个你还是可以的。等找到那个不走运的,我定会多多赏赐于他,以示抚慰。”
宣丽兹冷笑:“那我先在此谢过陛下慷慨解囊。”
“不客气,不客气。”
听着宣佑虚伪的回答,虽然逆光看不清他的脸,但宣丽兹都能想象到他装腔作势的模样表情,一定非常惹人讨厌。
“对了,沈和銮为什么会回京?他不是一直在西北吃沙子?你可给我注意点,别领着那玩意在养心殿外晃,吓坏了来我翠微宫的访客。”宣丽兹打定主意转移话题。
沈和銮曾是宣佑的伴读,自然而然的与宣丽兹也有交际,不过并不是什么温情和睦的交情,更多的是冤家对头。
宣丽兹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在自己才七岁的时候,年方十岁却块头奇大的沈和銮嘲笑她长的丑,两人大打出手,最后以各自手中抓到一把对方的头发收场。
虽然后来沈和銮性情刚直的父亲,名震边疆的沈大将军提着自己心爱的五十斤大刀把自家儿子剃了个光头,同是将门虎女的沈夫人像拎着小鸡崽子似的提溜着光头沈和銮进宫赔罪,很是让她扬眉吐气,并且由衷的感觉沈将军夫妇是世间少有的好人。
但沈和銮仍旧和她不对付,于是在之后的五年间,他们的斗争持续不断,每次都以沈和銮略胜一筹,气的宣丽兹直跳脚,只能后悔父亲没有遗传给她优秀武学基因,斗不过那个莽夫。
好在十二岁的时候,沈和銮终于遭了报应,沈将军看他年岁大了还是成日混不吝,便把他扔到西北大营去参军,自然是从打杂小兵做起,这一打杂便是四年,连他的狐朋狗友宣佑大婚也没能回来。
“西北局势稳定,他便回来了。”
“说的好像他是什么人物一样,那玩意儿只是个打杂的大头兵。”宣丽兹呵呵一笑。
宣佑亦躺了下来看着夜空:“和銮是个有能力的人,他自然不可能四年都是大头兵。”
“行了行了,又是出身将门,自幼天赋异禀那一套,我也没兴趣聆听他的丰功伟绩。既然他在边疆颇为有成就,为何回京?”
宣佑静默片刻,仿佛在衡量该怎么准确的措辞:“沈将军为国征战多年,功勋卓著,如今在京城休养,作为沈将军长子,和銮亦到了成家之龄。”
“怎么不在边疆找位好姑娘,偏偏要来京城?看来是边疆的姑娘们也知道了他那副德性,只好来京城糊弄无知少女,啧啧啧。”
宣佑勉强笑笑:“你就不想想他为什么到了京城,来当皇城禁军统领?”
“管他为什么,跟我又没有……”宣丽兹回过神,想到一种荒谬的可能:“难不成?他……?”
“和銮他的胞弟今年已经定亲了,偏他这位长兄未曾缔结婚约。”宣佑意味深长。
“嫂嫂她……给我相中的就是……”
“嗯。”宣佑轻轻巧巧的帮助她确认,饶有兴致的欣赏起宣丽兹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幻。
“嫂嫂的眼光没有那么差的。”宣丽兹把头要的像个不停歇的拨浪鼓:“她知道我跟那玩意儿不共戴天,当年打完架,我那块的头发都不比其他地方会长了,你看你看。”她急慌慌的指着自己头顶的某一处冲向宣佑。
“和銮他出身好,长得好,沈将军夫妇俱是好人,这不是你说的?如此一个全是好的人,是皇祖母心中的好人选也不奇怪,听说你的公主府离沈府很近,看来皇祖母早已为你打算好了。”
宣丽兹像被烫着一样从地上弹起来,揪住幸灾乐祸的宣佑的衣领子:“你是在诓骗我!”
“自然不是,诓骗你有甚好处。”宣佑龇牙笑着。
宣丽兹松开他的衣襟,颓然又坐在了地上,抿紧了嘴。
“你也不必担心,只是个人选,姑母不是还要为你再办几场赏花游园会?指不定哪个不长眼的能救和銮脱离苦海。”宣佑挠挠头,好似十分暖心的安慰道。
宣丽兹怒目而视,扬起手掌,重重落在宣佑的胸口,发出厚实的响声。
“我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你莫不是想要弑君哪,好你个毒妇,不行了,我明天上不了朝了。”宣佑捂着胸口直叫唤,怒斥宣丽兹居心不良。
宣丽兹当然不会把他当回事,只是奉上惯例白眼:“祸害遗千年,陛下您且长寿着呢。”
宣佑又喝了几口酒,看向宣丽兹:“你当真不喜欢和銮?”
“喜欢,我自是十分喜爱他。”宣丽兹露出微笑:“责之深,爱之切,明日我要好好爱慕于他。”
“无妨,你打不过和銮,当心不要扭伤自个儿的手便好。”宣佑的嘲讽如期而至。
“他敢打我,哼哼,那就更好了。”
到时候看嫂嫂还让自己嫁给那玩意不。
“和銮如今也大了,不是十岁幼童,哪里会还和你一般见识,你当所有人与你一样还停留在孩提时代?”
“你是不是在骂我傻?”
“我是在说你缺了个东西。”
“你骂我缺心眼?”
“唔,看来你不缺自知之明,万幸万幸。”
打打闹闹告一段落,二人双双躺在地上,宣丽兹吵的没力气了,不再接宣佑的话茬,盯着月亮,喃喃:“嫁给谁都一样。”
宣佑侧过头看她,神情晦暗不明,却并没有说话。
“嫂嫂自然会把所有事务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我会有最好的一切。”宣丽兹扬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为何不欢喜?”
宣丽兹笑得更开怀:“我很欢喜。”她把胳膊遮在双眼上,嘴角仍然好似灿烂笑着:“我拥有了世上许多的好东西,还有爱。已经是多少人毕生求而不得的,自然欢喜不尽。我只是……想多在宫里住一会儿……人说宫墙深深,是个金丝囚笼,可这是我的家,外头都不是了。”
宣佑好像看见有什么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月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泽。
鬼使神差的,他握住了宣丽兹放在身侧的那只手,冰凉滑嫩的柔荑在他的掌心。过分的细腻了,他的脑子里突然想到。
宣丽兹身子一僵,快速把手抽了出来,把头扭到一边,不自然的又转话题:“我听阿宁说,那么多新妃子,你竟没看上眼的?那你选她们作甚,周美人不是你所喜欢的,难不成叶三娘也不是?选秀那天你都色令智昏了。”
宣佑闷闷的收回了手,心中懊悔如潮水翻腾,闻言勉强笑着:“你看看,你管的太过宽泛了,大长公主殿下。我当然喜欢叶贵人,只是近来在陪伴清妃琳妃,为了免得某些人又说我喜新厌旧。”
宣丽兹被逗笑了,转过头重新看着他:“我说的闲话竟也上达天听了,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是如何还有时间听到这番闲人闲语?原来你也是扒墙根的?”
“在养心殿外说的畅快,我想听不到也不行啊。”
“看来陛下也是太闲了,何不赶紧与皇后诞下皇子,如此便能用育儿做为闲时要紧事,免得满耳朵闲话。”
“大长公主殿下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你可是连婚事都没一撇,让后辈我怎么不担忧呢。”
“哪里哪里,还是陛下的子嗣后代最为要紧,这可是关乎我大齐千秋基业,如何不是头等要事了?”
“既然如此,”宣佑在这一番交战中找到了突破口,露出了两排白牙:“我想周美人很适合为我诞下长子,她品行端正,深得诸位长辈的厚爱,皇子母亲最要紧的,不就是品德吗?想必她能够很好的养育皇子,大长公主意下如何?”
宣丽兹果然上钩,怒道:“周美人当然不行,她不可以!”
“为何?方才可是你催促我考虑子嗣一事,如今我有了中意的后妃人选,你倒要反对?难不成你太过喜爱周美人,不舍得她离开你?放心,纵使她日后得宠于我,也不妨碍她时时来此孝顺大长公主。”宣佑愉悦地又小酌起来。
宣丽兹抢下酒坛,喝道:“就是不行,你只是想气我罢了,不要拿周美人作筏。”
“可她是我的妃子。”宣佑收敛了笑意:“为什么你那么喜欢她?”
宣丽兹被问的哑口无言,难道她要说,是周美人的要求,她觉得周美人很对她胃口,也被周美人说服了?
虽然她觉得周美人的这个想法很怪,但比她其它怪想法,类似私奔离宫,青楼花魁,经商包养的想法,好像要可接受的多。
宣丽兹忽然意识到,周玲珑对她的影响过分大了。
管它呢,兴许不算是坏事。
“而且你不觉得嫡长子更好?”
这下轮到宣佑的表情僵硬了,他再次灌了几口酒:“为何咱们说到这些不知所谓的事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