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您挑起的话头,莫要赖在我身上。”宣丽兹把手一摊,撇清关系。
她不清楚皇后与宣佑之间有什么矛盾,但有一件事宣丽兹是清楚的,不知为何,关于嫡子的事情,宣佑总是唯恐避之不及。
“说好送我酒喝,结果你自己喝了大半?”宣丽兹提起酒坛,发现里头已经不剩多少好酒。“你是专程来和我吵架的?”
“自然不是。”宣佑把酒坛从她的手中拿了过来,放在稍远的地方,看向她,神情认真:“我是来赔礼道歉,以求咱们重归于好。”
宣丽兹愣住了:“什么重归于好?”
“这些年咱们的关系淡了许多,我知道你还在埋怨我当年没有站在你的身边,那时我也……执拗过头,没来认错,咱们就一直如此僵硬着到了今日。”宣佑试图活跃起气氛来:“你已经及笄了,我可不想到老,找不着人入宫陪我下棋。”
“无论何时,都会有大把的人陪你下棋的,皇帝陛下。”宣丽兹忍不住笑道:“不过我勉强接受了你的这个说法,只要下次再送我几坛琉璃醉。”
“今年没有现存的琉璃醉了,怕是要再等几个月,酒方上说,要取秋日山泉水。”
“好吧,那便秋日再说。”宣丽兹耸肩:“你不赖账便成。”
宣佑低低笑了,从怀中掏出一方红木小盒来,递给宣丽兹:“暂且拿这个赔罪可否?”
宣丽兹惊异的接过打开,红绸软锦间静静躺着一支凤穿牡丹金簪,凤凰尾翎嵌着稀碎红宝,泠泠闪光。
宣丽兹一直晓得自己喜欢金玉珠宝,也见过世间少有的好东西,但不知为何,就在此时,她觉得这支簪子无与伦比。
“如何?这样的赔礼你可否喜欢?”宣佑轻声细语,把她从沉浸中唤醒。
“自然,我很喜欢。”宣丽兹小心翼翼地取出簪子,指腹在凤穿牡丹纹样上来回摩挲。
“你帮我拿着。”宣丽兹将簪子放回宣佑手中,自己挽起披散着的乌发,简单的挽成个髻,“好啦,多谢。”伸手便要去拿回发簪,只是晚了一步,持簪者似乎另有打算。
宣佑拿着簪子,抬手缓缓将其插在宣丽兹刚挽成的发髻之间,身子稍稍后仰,微眯着双目仔细端详发簪的位置是否合适,随后露出柔和的笑来:“很美,与你很相配。”
宣丽兹怔怔抚上自己发间的簪子,抿唇扬起浅淡的笑意。
“多谢。”声音既低且轻,一忽儿便消散在微风中。
“日后若我再惹恼了你,不要把它丢了便好。”宣佑开着玩笑:“这是谭匠作的收官之作,上个月他已经告老还乡,不再制钗环了,所以留着它也算是个名家收藏。”
宣丽兹放下手来,“好罢,既然是大师之作,如此珍贵。”她低语,脸颊仿佛是醉酒的潮红:“我会一直用的,一直戴着到死。”
“满口胡沁。”宣佑笑了,晃动酒坛,看着坛中所剩无几的酒水,提起来一饮而尽。
“我怎么觉得,你在发光。”喝完了剩下的酒,宣佑眨了眨眼睛,变得有些呆愣愣的。
“最后那点儿酒把你给灌醉了?”宣丽兹不相信的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宣佑的眼神还是很迷茫,他眯起了双眼,语气变得轻飘飘:“许是先前喝的便不少,再加上最后那些,便真正醉了。”
宣丽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既然知晓自己没什么酒量,还敢喝的放肆。”
“原以为这些年我酒量见长,大小宴席也能饮几杯,约莫是琉璃醉性子太烈。”宣佑苦笑,指尖轻轻按在太阳穴上:“好生困倦。”
“我记起来了,那时你父亲的酒量便是沾杯就倒,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自然也差不离,倒是逞能。明日早朝若是误了,可怎么是好?”宣丽兹絮絮开始责怪起宣佑来。
宣佑的眼神却愈发涣散起来,双目逐渐低垂,直到睫毛都完全遮住了未合上的眼睛。
“现在你还如何回养心殿?难不成要在我这里……”宣丽兹还在喋喋不休,忽然感受到什么碰到她的肩头,宣佑已经靠着她睡了过去。
“睡觉……”她艰难地吐出下半句话来,简直手足无措。
宣佑温热的吐息扫在她的颈间,从微松金镶玉冠中散落的发丝在轻风的吹动下,若有若无的触碰着她的脸颊耳后,轻柔的痒。
有很长一段时间,宣丽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唯独胸膛不断略微急促的起伏。
“好吧。”她无奈地吐出一口气,认命的接受现实,打起精神来慢慢将宣佑的身子扶住,试图架着他站起来。
可真是重。明明看上去瘦削的人,竟然那样的沉重,宣丽兹暗自腹诽,摇摇晃晃勉强搀扶起宣佑,她拖着这一庞然大物跌跌撞撞往楼下走去。
自然,下楼梯又是一件大难事儿,宣丽兹只能一手拖住完全没知觉的宣佑,一手抓住围栏,一步一步地挪了下去,才下了一层,宣丽兹便已经气喘吁吁,额头上都沁出了薄汗,可是再一看第九层内并没有可卧之榻,又不能把他随便扔在地上,那明天不光上不了朝,怕是折子也批不成。
不能因为她的缘故误了朝政,否则她自己良心不安且不说,太后对她的看法怕是又要更加降低,她可不想在已经为数不多的宫内时光里再恶化与太后的关系,日后指不定还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宣丽兹只好为自己加油鼓劲,顽强的拖着宣佑往下一层进发。
好在老天眷顾,在宣丽兹累的生无可恋面目狰狞的时候,两抹绿色倩影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碧绿青翠原是打发了小宫女们来看看宣丽兹是否已经歇下,顺便整理和守夜,谁料派去的小宫女们没一会就慌慌张张的跑回来禀报阁中榻上无人,且底层的窗户未曾关实,连灯火都被吹灭了,这下二人自然是着了急,赶忙领着一班宫人挨层找寻。
“奴婢们在楼下喊的那样大的声音,殿下您竟一点都没听见?可吓坏奴婢们了。”青翠跺脚抱怨。
“我累的恍惚了,耳朵便不太好使,对不住。”宣丽兹露出抱歉的笑容。
“这是?”碧绿声音颤抖,瞳孔剧烈收缩。
青翠也把注意力从自家殿下身上转移,猛吸一口凉气,表情似乎像被什么哽住了脖子。
“陛……陛下?”碧绿话都说不利索了。
宣丽兹心中叹气,只好先安抚:“莫慌,这是事出有因。”
楼下传来宫人们逐渐逼近的脚步声,碧绿迅速回神,快步走到楼梯口,扬声道:“不必上来了,殿下在九层歇息,无需打扰,都回去吧。”
青翠亦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下面看,直到确认宫人们都退离了藏书阁,才急慌慌关上窗户,皱起眉头看着宣丽兹:“殿下!”
“好了好了,我知道这简直是大为不妥,不过他现在重的像块大石头,我是搬不动了,咱们先把他安置好,我再解释给你们听好不好?”
“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青翠哼道,与碧绿一起帮着宣丽兹把依旧醉的不省人事的皇帝陛下连拖带拽送到了藏书阁二层的床榻上。
宣丽兹轻手轻脚地替他盖上被子,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见他仍旧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仍不住道:“睡的跟猪一样。”
“殿下!”这回是碧绿压低了声音的警告。
“他又听不见,而且被人拖了几层楼都没醒,睡的不是过分安稳了嘛!”宣丽兹撇撇嘴。
回应她的是两张比夜色还要深沉的脸。
“好了好了。”宣丽兹认输,稍稍离宣佑远了几步,对着她们解释起来。
听完来龙去脉的碧绿青翠好一阵子都安静得可怕。
“我也没料到他发什么疯,早跟你们说过他可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如意郎君,不要这副模样,我好慌啊。”宣丽兹觑着两人的神色,嗫喏着开口。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长久的静谧。
“那……殿下想如何处置……此番情形?”碧绿终于找回了震惊的飞奔天际的魂魄,定了定神,迟疑着问。
“我也不晓得。”宣丽兹叹气起来:“但他总归要有人守着,不如今晚我就在这儿守着他,正好有可容身的多余椅榻,就是要辛苦你们俩,再过两个时辰便来叫我起来,到时候我弄醒他,让他自个儿回养心殿去,总不能误了早朝或者被人发现端倪,那可大事不妙。”
碧绿青翠又开始沉默,内心一阵激烈天人交战,无可奈何地点头同意了这个办法。
“奴婢再去拿些被褥过来,您莫要着凉,还需什么吗?”
“对了,殿下您居然还喝了酒!奴婢去准备热水,再沐浴一回就寝才好。”青翠想去刚才被忽略的严重事件,嘴角耷拉的快到地上了。
“现下还是什么也不要做了,以免引起他人的注意,这件事儿可不能被第四个人知道了。好了好了,你们回去吧,一会还要来叫我们,累着呢,抓紧时间睡会儿。”宣丽兹催促着两人休息。
碧绿青翠无奈对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只好双双行礼告退。
并排走出藏书阁,青翠还是仍不住了:“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
“是啊……什么事儿……”碧绿双目无神,喃喃。
“这事要不要禀报太皇太后?”
“……还是算了,此事太过……怪异……咱们是殿下的宫人。”
“对啊……实在太……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