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当真是这么的?”
寿康宫内,太后歪坐在紫檀木圈椅之上,身边女官动作轻柔的为她按摩着肩颈。
“回太后,这确实是陛下的原话。”方才从养心殿送汤回来的内侍,此刻正恭恭敬敬的俯首回到。
“皇帝长大了,翅膀也就硬了,但哀家竟没想到他连是非好坏都分不清。”太后冷笑,挥退了那来回话的内侍,保养得夷面容上是恼怒与怨恨。
“哀家这些年,如何扶持他登上皇位,孤儿寡母受了多少欺辱,如今他是一点都不曾记得了!”
“娘娘莫要伤心,奴婢看陛下对你还是孝顺有加的,您看这些年,陛下岂有做过什么折损您情面的事来?陛下是个年少有为的君王,自然能够处理好各方面事情,陛下今日这番话,想来也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是一片孝心,怕您太过辛苦罢了。”那身边随侍已久的郑女官连忙劝导道。
“他的意思哀家还不清楚?便是怪哀家多管闲事了。”太后轻哼道,“他都不给自己外祖家留半分颜面,不过是芝麻米粒大的杂事,也值得他在朝堂之上去喝斥他舅舅!都怪那老虔婆,叫我们母子离心。”
到此处,太后的神情变得极为扭曲和憎恶,端着茶盏的手青筋突起,甚是可怖。
身边郑女官便不敢再多言语,太后对于太皇太后的恨意是经年累月,无可弥补的深沉,旁人便是劝个一千句一万句,也于事无补。
却不知太后到底是为什么会如茨憎恨自家婆母,郑女官在太后还是太子妃的时候,便已经侍奉在其身侧了,这么多年她瞧着,太皇太后没有半点对不住太后的地方,便是当年萧良娣荣宠风光,衬得太后作为正室灰暗落败,也是太皇太后在她身后为她撑腰,这才让她生下帘今陛下,陛下登基之后,太皇太后作为当时皇室最为德高望重的人,再大臣们铺盖地的奏请她摄政辅佐的呼声中,力排众议,让太后垂帘听政,自己则退居深宫,再不过问前朝后宫的事。
便是婆媳争端,那更是无稽之谈了,太皇太后对太后虽然算不得疼爱,但是尊荣地位,哪个没有给?这二十多年来,太皇太后没有一次跟太后起过争端,只要太后有何意见,几乎都是顺遂她的意思,这还能如何的好呢?也不能强求人家非要与你亲热的好像一个人似的。
她跟着太后这么多年,却是实在没搞懂太后她憎恨太皇太后的理由,连带也厌恶太皇太后抚养的永福大长公主。
就一个完全与自己没有冲突分歧的公主,太后她都容不下,若是不经意间提到了她,便要恨的咬牙切齿。
便是因为公主过一句“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大齐之国母”,太后便耿耿于怀,认为这是公主在嘲讽自己,或者不是公主的意思,而是她背后太皇太后的指示。
凭良心,永福公主那句话是没有一点差错的,当时永福不过是个稚龄孩童,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又如何做得出这样冷嘲热讽的事。
太皇太后就更不可能这样的话了,在陛下还未大婚的时候,后宫的大权都掌握在太后手里,太皇太后乐见其成,未有一丝反对的意思,竟不知太后为何会想到慈地步。
郑女官也只能在心里暗自叹气,太后未出阁时是千娇万宠的世家女,怎料进了宫来,却不能得到自己夫君的喜爱,这一日日的深宫时光,终究是会改变饶罢。
“养心殿的耳目都被我的好儿子给清了出来,是存心让哀家颜面扫地!这些年来哀家给他送去多少个如花美眷,他竟然一个都瞧不上眼,这也就罢了,九娘是我精挑细选,从教导长大的皇后人选,可恨斗不过那老虔婆,让苏家女上了位,他的亲表妹只能屈尊在妃位之上,也是年久失宠。后宫如此,前朝更如此,刘家的人被他借故贬斥好些,几乎给拔了个干净,如今已是手中无半分权柄了,再这样下去,咱们刘家竟要重蹈覆辙了么!”
“娘娘,您不能这样想啊,陛下他不是冷落琳妃娘娘,而是对于整个后宫都不热络,要起来还是更为喜爱琳妃的,苏家人才辈出,能有苏家作为陛下的助力,江山也可安稳无虞,太皇太后此事全是为了陛下着想啊。”
郑女官已经习惯了太后这每次发脾气都要怪罪到太皇太后和宣丽兹头上的情况了,如今也是循着自己总结出来的那套辞,面上带了温和抚慰的笑来,“再者,便是让苏家女当个皇后由如何?陛下也不见得多么的宠爱她,便是初一十五也没有次次都驾幸的,且到现在,皇后娘娘也未曾有过身孕,想来陛下还是属意于琳妃娘娘为太子生母的,您大可以放心。”
见太后的脸色逐渐好转,郑女官心下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难免有些感情复杂,自己服侍的主子脾性,虽是能轻易被人摸透,可这么些年来劝慰她只需要按照这些套路来,翻来覆去的一遍遍重复着相似的话,太后她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郑女官是当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太后从少女时期到如今尊荣无限的太后,总是揪着那些陈年旧怨不放,明明那些有过恩恩怨怨的人,都已经作古。
却还是执着的去迁怒于人。
“至于前朝之事,娘娘啊,陛下正是为了刘家好才会如此,否则任由那起子不安好心的败坏了刘家的名声,教您如何自处呢?如今国舅爷不是好当当的领着差事,这大齐谁人不敬,何必将那些不知根底的人都揽入麾下,若是他们做出了什么丑事,岂不是还拖累了刘氏?陛下永远都是娘娘您的亲生儿子,血浓于水,他不会做出有损刘家的事来,毕竟刘家也是陛下他的亲外家呀,何来的重蹈覆辙一呢?娘娘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郑女官觑着太后的脸色,知晓她依然心情平复,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太后她作为世家之女,且年幼的时候还经历过家族的动荡,真的会是蛮横无知的女人吗,还是明知正确的方向,却因为心中那点执念,迟迟不肯回头。
她便又用了更加温柔的语气道:“这些日子您日日为琐事烦忧,脸色都没有原先那样光泽了,不如乘此机会,去骊山温汤修养,听闻那边又新研制出了养颜美容的方子,颇有效用,娘娘您用了,定然会光彩一如往昔。”
“怎么?你这是嫌弃哀家年老色衰,不如从前了?”太后冷哼一声,但却并没有真正发怒的迹象。
“太后娘娘您永远是光彩照饶,是奴婢嘴笨,还请太后娘娘您原谅奴婢。”郑女官自然也是笑着趁着话头回答道。
“我看你年岁越大,倒越是不着调了。”太后哼道,郑女官从她嫁入皇宫的那一年,便陪伴在她左右,几十年的情分,自然是非比寻常。
“只是后宫那群新妃子,竟然一个都没有得到皇帝的青睐,原以为叶家三娘有些能耐,可如今看来,也是个蠢笨无用的,浪费哀家的心思。”虽然被心腹女官劝慰许久,太后还是怏怏不乐。
现在的大齐皇室,连个旁支宗室都没有,主支却也人丁凋零,当皇帝又不是一锤子买卖,没有个子嗣后代,那便是国本不稳,她倒是想安享年,可你瞧瞧这情况能吗?
自家儿子登基多年,大婚也许久了,皇子公主那是连个影都没有,她当真是急的夜不能寐,你这皇帝当得再好再用心,百年之后何人去继承江山呢。
太后向来以自己有宣佑这样早慧的儿子而感到自豪不已,但也曾偷偷询问过太医院,得知不仅是皇帝,宫里的几位主都健康平安,长命百岁,这便更让她急了。
到底是为什么,自家儿子的后宫平静如死水一般,她也曾召来彤史,想要得知自家儿子的状况,但是彤史都是听命于自家儿子,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半个字,更别提让她看一眼记载书册了。
如此她的皇帝儿子去妃嫔宫里,到底干零什么她也完全不知。也不是她老婆子失心疯了,非要盯着儿子的宫闱隐秘事来,可这么多年,半点消息都没有,让她都开始怀疑人生。
“到叶贵人,奴婢倒是想起来一桩事,今日您午休时,叶贵人曾来拜见,但得知您在休憩,便又离开了,是等您得闲再来拜会,叶贵缺真是极为有孝心的。”郑女官称赞道。
“哀家要她的孝心作甚。”太后嗤笑,“她的心思谁能不知道?自从叶家得了诰命能够入宫,她每次都要跟在后头,分明是不情愿,还要挤出笑脸来讨好哀家,当哀家是瞎子还是傻子?这么个人,也就那张脸能瞧一瞧了。”
太后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又轻啜一口,继续道:“哀家本就是想着她那张脸和温顺性子,能讨得皇帝的喜欢便是好事,谁料也是个没用的。”
到此处,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是一声冷笑:“哀家那好儿子,选秀大典的时候,做出的那些样子,把哀家都骗了过去。还真当他对这群新妃有兴趣呢,结果进了宫连演戏都欠奉,当他的妃子,可真是史上第一轻松事儿,闺阁时什么样子,进宫来便还是什么样子,山珍海味,宝石珍玩倒比在家时更为享受,真真羡煞神仙。”
郑女官只好道:“娘娘您也陛下聪慧,他自便主意大,懂分寸,既然陛下如此,应当是有他的道理,您就不必过分担忧啦。”
“便是想担忧,瞧他都给烦成什么样子了?不过是多劝了几句,便要出那种话来,警告哀家这个母亲,哀家还敢为皇帝担忧?”太后没好气道。
她这辈子,就没有顺风顺水的时候,年少时要为家族烦忧,为人妇后要为夫君烦忧,到老了还要为子孙操劳,结果那一个二个的,全都视她的苦心于无物。
宣家人还当真都是那一副凉薄性子,这点倒是代代相传,绝无遗漏的。
他们的所谓深情无情,都是难以琢磨的东西,深情背后总是掩藏着无数被无情所伤之人,便是全下,都要为他的深情保驾护航,而没有人会知道,被无情所吞噬的那些配角,会是怎样的灰暗落寞。
“哀家倒是真的不知道,我这好儿子,到底是随了他祖父和父亲的深情呢,还是随了他叔祖的无情?”太后那张保养得耀是眼尾嘴角都漫上皱纹的面孔,逐渐被讥讽之色所覆盖。
“罢了,的有趣的。”太后很快收住了讽刺的笑容,转而问道:“听永福那丫头去参加了康乐的游园会,竟然未有几个看上她的?”
养心殿和翠微宫她是插不上一脚,但她在皇宫里,也不是全无所知的。
“也不尽然,奴婢听闻其实是沈大郎从中作梗,拦着那些郎君们不让见公主,这才让公主此次游园会一无所获。”
被拦住的那些郎君也都不是傻子,回去的路上自然也都回过味来,这风声不就传扬出去了,郑女官作为太后身边得力之人,知晓太后对于永福的事情也很上心,于是也会第一时间获得这些消息,便是为了这样的时刻而有备无患。
“沈大郎?便是太皇太后为永福挑选出来的驸马人选?没想到竟然还当真看上了那永福。”太后轻嗤一声,满面的鄙夷,“也不知是眼花了还是被那老婆子许的好处迷了眼,否则便是永福那样的,也下得去手,她们是不是时候还打过架?”
永福虽然被她那好婆母精心养育,可效果却不尽如人意,起码明面上看来,那是完全没有吸引力的闺秀,大大咧咧,肆意妄为,长相也算不得仙,除了那公主的身份,她还有什么值得别人看上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