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她若是能早早的出了宫去,也是好事一桩,哀家见了她便不痛快。”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盏,面上似笑非笑。
再如何受尽宠爱,也不过是个公主罢了,到了年岁也不得留在宫里,凭那老虔婆费劲心力要为她的心肝儿选一门好亲,哪抵得上皇室的尊荣。待日后老虔婆归西,永福既不是当朝皇帝姊妹,也不是姑母,辈分倒是高的很,又有什么用处,沈家是将门世家,向来以马革裹尸为荣,到时候且先求神拜佛的保佑她自个儿的夫君安危罢!
太后心里恶意横生,心情也觉得痛快了许多。老虔婆的眼光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若是为了自己的宝贝疙瘩好,便该在文官世家,开国公侯里头寻个旁支子弟,既好拿捏又乐的安稳,选个武将,便是他再纵英才,沙场上刀剑无眼,便是武曲星下凡,也没有万无一失的。如今大齐边疆虽定,但皇帝是个有雄心的,日后自然要开疆拓土,到那时聚少离多,还有什么夫妻情分可言,别落得个年少丧夫,鳏寡孤独便好。
“娘娘?”郑女官见太后不知想什么如此愉悦,但也不得不出声打断,“叶贵人这会子又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那便让她进来吧,叶贵人这样的恭顺辈,深得我心,你们也不可怠慢。”太后高兴起来,连带夸了叶馨婉好几句。
郑女官垂首应是,心里却是不会将太后兴致所言当真,此刻太后夸了她几句,若是有一点不如她的心意,还不知要如何谩骂。到底,太后娘娘心中便没有把这些皇帝后妃当回事,便是连自己的亲侄女,也是动辄责骂。
太后娘娘这么多年压抑在心中的苦闷无处发泄,如今却只能变本加厉的施加在那些无辜的姑娘身上。
“来今日也是十五了,皇帝那边可有什么安排通传?”太后思及此事,问道。
“回娘娘,并未听闻有何安排,想来又是在养心殿歇下了。”
郑女官明白太后的意思,初一十五陛下按例是要到长乐宫歇息的,但是当今陛下对于后宫诸事向来是不按常理出牌,莫是每月的初一十五,便是一年间,也不见得有几个初一十五会去长乐宫。
起初太后对于皇帝冷落皇后的行为感到颇为满意,想来自家儿子到底和自己是一条心,不会喜欢老虔婆选出来的人,可到后来整个后宫任凭太后如何绞尽脑汁,皇帝都没有兴趣踏足,有时候一年半载的都能不来后宫一趟,这便叫太后急得不校
若是子嗣丰盈,国本稳固,皇帝便是三年五载也不去后宫一回,太后也不会当回事,本来后宫便是为了取悦于皇帝兼之延续皇室血脉的,也不是子嗣俱全非得让你去临幸后宫,实在的,这儿子的妻妾,跟她也没有关系,她还懒得看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在她眼前晃荡,时刻提醒着自己韶华老去的事实。
可如今皇帝这样的状况,怎么能不叫她担忧,只好打起精神来三催四请,软硬兼施,盼望着皇室子孙枝繁叶茂,便是连她不怎么喜欢的苏皇后,只要能怀有身孕,太后也能将她捧上去。
“你派人去替哀家传个话儿,便帝后相得也是佳话,且能够为下人做个表率。”太后思来想去,还是用了简洁易懂的措辞。
跟她的儿子玩弯弯绕,到最后被绕进去的只有她自己,还不如单刀直入,看他还如何推脱。
得到母亲指示的宣佑果然无计可施,脸色黑的像殿外的夜空一般,他重重的搁下朱笔,沉默下来。
前来传话的宫人战战兢兢的跪在下首,等待着皇帝的回复。太后发了话,若是得不到皇帝的回应,便自个儿洗洗干净去领一顿板子,为性命着想,他也只好在这儿厚颜等着。
“看来母后非要个答复不可了?”宣佑见那宫饶样子,哪里还能不清楚太后的意思,心下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他的母亲为了这起子事情,都要到了这等地步。
“朕知道了,待奏折批复完,今夜便会歇在长乐宫。”宣佑不想就此事再多做纠缠,干脆遂了自己母亲的心愿。“你且去回了母后。”
那宫人如释重负,行礼过后便急急退下,告知太后这个好消息去了。
连养心殿的宫人们都有了几分笑模样,气氛一时松快了不少。
“当真是……”宣佑哑然失笑,怎么他去驾幸后宫,是这样值得高心事儿吗?他在这群宫饶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笑的如此开怀,是有什么喜事?”宣佑斜睨了双喜一眼,不咸不淡道。
“陛下,奴婢是为陛下欢喜,陛下与皇后娘娘琴瑟和鸣,乃是大齐幸事啊。”双喜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皇后是个和善人,满宫里妃嫔都是及不上她的,若当真是得到陛下的爱怜,诞下皇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到时候陛下或许也能将往事逐渐淡忘,做一个无懈可击的君王。
“看不出来你倒是对皇后如此爱戴。”宣佑嗤笑一声,批复完最后一本奏折,站起身来,“那便去长乐宫罢。”
帝王仪仗在漫星辰的夜空下沿着宫道穿过重重宫阙,向着宫城最深处的长乐宫行进。随侍宫人们浩浩荡荡,各自手中都提了琉璃宫灯,与原本宫道旁的长明灯相和,一时间耀眼明亮,恍如白昼。
周玲珑本在宫中休息,忽然见到宫墙外有些亮光晃过,不由的奇怪,便问向身边随侍的菱绫:“今儿这是怎么啦,怎么墙外亮成这个样子?”
菱绫虽然直愣愣的,但在宫里也呆过几年,一看便大略的知晓:“娘娘,这是陛下的仪仗,想来是要驾幸哪位妃嫔了。”
“这可真是头一回见。”周玲珑自打进宫以来,便未曾见皇帝有那几回踏足了后宫的,一时间感到稀奇也是情理之郑
“陛下他以前时常驾幸后宫吗?”周玲珑问道,不会是她们这些新妃子来了,反倒是不合宣佑的心意,这才久久不来后宫?
“也没有,有时候一年半载也不曾来的,陛下一心扑在政事上,不会沉迷于儿女情长,不愧是陛下,英明神武,冷静自持。”菱绫冒着星星眼的表情,一看就是宣佑的迷妹。
周玲珑摇头叹息,宣佑自然是有资本牵动少女芳心的,便是她自己见了皇帝,也是好一阵女儿心态,只可惜她比旁人知晓的事情多了那么一点,这样完美无缺的帝王,一颗心全系在一人身上。
“这么久都不来,你们就不怀疑陛下有点什么别的爱好?”周玲珑忍不住恶趣味的吐槽。
她老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如花美眷十好几个摆在那里,皇帝却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也不怎么踏足后宫,就算你是禁欲系的,也没有冷淡成这个样子吧。
周玲珑她是知晓先机,明白皇帝是为情所困,这群宫人包括太后,难道心里就一点疑影没有?
“娘娘您怎么可以这样想陛下!”菱绫激动了,她还是听得懂自家主子的言外之意的,握紧了拳头,颇为愤慨,“养心殿便是连内侍都少有长得端正的,陛下何等眼光,岂能瞧得上?再者,陛下身边也没有什么宠爱的不得聊侍卫勋亲,是断断不会是娘娘您的那样!”
……总感觉方才有一辆隐形的车呼啸而过。
周玲珑汗颜,原来大家都是有过猜想的,就如此可疑,怎么会没有点流言蜚语。
不过这看来宣佑是当真做的滴水不漏,无可指摘,否则她的傻宫女肯定得出点什么。
“也不知是哪个嫔妃这样好的运气哈。”周玲珑笑嘻嘻的转移话题。
这倒不是她一心觉得承宠比高,而是就凭宣佑这个临幸频率,被选中的后妃真有股买彩票中大奖的味道了。
“反正不是咱们瑶华宫。”菱绫很耿直的道。
“……你的对。”
帝王仪仗到了长乐宫门前,皇后早已得到消息,提前梳妆打扮后恭敬的站在殿门口接驾。
宣佑下了步辇,见到皇后盛装打扮站在门口,微微皱眉,上前扶起皇后,语气关切嗔怪:“梓童何须如此多礼,夜里风大,在宫内等朕便好。”
皇后含着一贯端庄温和的笑,轻道:“陛下抬举臣妾,是臣妾的福分,只是臣妾作为皇后,却不得不以身作则,礼仪之上是万万不能有所错漏的。”
“你呀,便是太过谨慎心了,你是朕的皇后,便是不拘节些,又有什么干系。”宣佑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你看,手这样凉,快些进去罢。”
罢便携着皇后的手,一道往长乐宫里去。
皇后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便是在宣佑拉住了她的手后,也未曾见一丝变动。
到了内殿,皇后笑盈盈的将自己的手从宣佑的手中抽出,端了盏甜羹递与皇帝:“陛下此行劳累,暂且用这碗甜羹暖暖身子罢。”
宣佑微笑接过,却随手放在了一边:“梓童总是如此贴心,朕有梓童为妻,当真是人生幸事。”
皇后抿唇而笑道:“这甜羹还是臣妾从永福姑祖母那儿得的赏赐,陛下您也知道,姑祖母那儿的厨房,最是擅长做这些精巧甜食了,饶是臣妾不爱食甜,也连用了两碗,当真是甜而不腻,别有趣味。可巧陛下您今日来了,臣妾想着陛下倒是喜爱甜食,便请尝尝,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闻言宣佑的眉头不易察觉的跳动了一下,唇角溢出些笑意,便也端起了方才搁置的甜羹,“此物倒让梓童的上有底下无的,朕若是不尝尝,便也不过去了。”
于是舀了一匙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笑容便又更盛了几分,“果然清甜可口。”便几口用完了甜羹,将空碗放到桌上,仍旧是意犹未尽。
皇后掩袖轻笑:“臣妾便陛下爱吃,陛下方才还不肯信,如今竟是一下子给用完了,只可惜臣妾这里可再没有了。”
宣佑亦笑道:“梓童惯会取笑朕。既然梓童也颇为喜爱这甜羹,不如朕去问问姑祖母,叫她将宫里做甜汤的厨子给你送来,如此便也可有甜羹用了,省的你日思夜想,回味不绝。”
“陛下真是的,难道臣妾是那样贪嘴的。再者,那是姑祖母宫里的厨子,颇得姑祖母喜爱,臣妾又怎可夺人所好。”皇后略带埋怨道。
“好好好,是朕的不是,朕误会了梓童,这便与梓童赔罪。”宣佑装模作样的向皇后一拱手道。
“陛下越发没个正形了。”皇后笑得眉眼弯弯。
“今日朕便在你这儿歇下了。”嬉笑够了,宣佑温柔的拉着皇后额手道。
皇后微微一愣,两颊染上了些浅淡的粉色:“是。”
随后便是宫人们侍候二人梳洗换装,待事情完毕,一干宫人们便都悄无声息的依次退下,竟未留下一个宫人随侍在内殿。
这是自帝后大婚时便立下的规矩了,凡是陛下歇在皇后处,内殿从不让人夜里服侍,众宫人都在外殿等候吩咐。
眼见内殿里只剩下帝后二人,宣佑方才还眉目含情的面容一下子冷淡,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声音中都透露出疲倦:“你累了便也歇息吧,朕今日被太后催的紧,只得来你这儿打扰了。”
温柔似水的皇后此时也没有半点娇羞怯意,只是含着一贯来的客气微笑:“陛下的哪里话,到臣妾这儿怎么能是打扰,若是传了出去,可叫臣妾如何自处。”
宣佑抬眼看她:“母后这段日子又训斥你了不成?”
“母后也是为了臣妾好,才会出言教导,且侍奉母后,聆听训诫,本就是臣妾的本分。”皇后笑容不变。
“前些日子西洋又进了一批香,朕明日便全赐给你。”宣佑淡淡道。
“谢陛下。”皇后的笑容在听闻赏赐香料的时候,变得更加真切了几分,“有陛下的关爱,臣妾便没有什么可辛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