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还不奏乐?”翠微宫内,宣丽兹歪坐在锦绣软塌之上,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白紫抱着胡琴,将嘴角抿得紧紧的,低垂着头默然不语。
“抬起头来看着本殿下。”宣丽兹扬起下巴命令道。
白紫还是一动不动。
“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违抗殿下的命令!”身边随侍的宫人立即呵斥道。
宣丽兹嘴角的笑意愈发的浓厚起来,她单手制止了宫人们的喝骂,“这位郎君是个有骨气的,你们越是如此,反倒叫人以为咱们翠微宫是什么不近人情的地方。”
宫人们连忙低头应是,暗自却对那白紫的观感更加差劲。
一个的乐人,竟然敢落公主殿下的面子,别是想以此来博得殿下的注意,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吧。
“你们暂且退下,我与这位铁骨铮铮的好儿郎有些话要讲。”宣丽兹似笑非笑。
“可是殿下……”若是在寻常时候,她们自然会毫不犹豫的退出去,但是现在殿下要与这么一个明显是刺头不怀好意的男子独处一室,她们如何能够放心。
“无事,你们且在外殿守着,我也不是什么弱柳扶风的人,想来白乐人也不是个傻子。”宣丽兹意味深长道。
既然殿下都已经这样了,宫人们也不能违逆她的意志,只好尽数徒外殿守候。
“好了,这儿就你我二人,你可以不必伪装。”宣丽兹笑盈盈道。
“我不懂你的意思。”白紫眼神一颤,生硬的道。
“我思来想去,嫂嫂选过的人,不会是个傻子,白乐人你是傻子吗?”宣丽兹对于白紫的负隅顽抗不以为然,抿了口茶水道。
白紫只是闭口不言,将视线与宣丽兹错开。
“嫂嫂送给我的人,底细都差得清清楚楚,你也不会有例外。那么为何你到了我面前,便是另一幅样子,想来白乐饶演戏功夫很是厉害,可以做到骗过我嫂嫂手底下的探子。”宣丽兹笼袖坐在塌上,面上一派兴致盎然。
“本殿下很想向白乐人学习一下,你演戏的本事,不知白乐人可否不吝赐教?”
白紫终于将眼神转向了宣丽兹,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些探究。
“怎么,白乐人是在想,本殿下是个傻子还是明白人?”宣丽兹轻笑,“本殿下是个平庸之人,在聪颖机敏的白乐人面前,想来是个傻子。只不过如今你落到了傻子的手中,大抵是要出点什么,才好平安无虞的脱身了。”
白紫听到宣丽兹此语,竟忽的笑了起来,露出那白净光洁的牙齿来,泛着森森冷光:“公主殿下是个聪明人,我可不敢轻视公主殿下。”他迈着步子走近了宣丽兹,俯下身子,“只是殿下是否太过自信,留我与殿下共处一室,却全无其他宫人侍卫。”
他靠的极近,近到宣丽兹能看清楚他那同样雪白透明的脖颈之下青色的筋脉。
“本殿下自然是有自信的理由。”宣丽兹并不露出一丝恐惧之色,也是咧嘴笑着回敬道。
“是吗?”白紫的声音蓦然转变成渗着诡魅的轻柔,“那我可真是好奇的很。”
罢便以手做爪,向宣丽兹的脖子掐去,在那同一瞬间,有一抹金色的光芒很快的在二人之间划过。
白紫的神情不复先前的淡然从容,明显的惊愕从他的脸上溢出。
他雪白的脖子上已抵着一支泛光的金簪,尖锐的簪头扎入皮肉之中,渗出了丝丝血迹,看上去是精巧装饰的无害匕首此时也正刺破了他的衣袍落在他的腹部,只要持匕首之人稍稍用力,便能够来一场干脆利落的开膛破肚。
“不愧是公主殿下。”他却忽的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轻快的赞扬,“我当真没有看走眼,殿下是与我极为相配的。”
“呸!你什么胡话,现在你的命便在我手里,再不实话,便让你紫袍变红袍!”宣丽兹冷笑,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自恋,真叫人笑掉大牙。
“殿下的本事,我心悦诚服,只是不如将那簪子稍微拔出来些,否则到时候事情便不好收场了。”白紫神情愉悦,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被簪子刺中脖子的疼痛。
宣丽兹怎么会听他的鬼话,反倒将那簪更往里推了推,抵在腹部的匕首亦是不曾离开分毫。
这下白紫也维持不住愉悦的神色了,毕竟被利器扎进脖子几寸,还能一直谈笑风生的人怕是世间少樱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疼痛道:“难道殿下真的想要了我的命不成?”
“方才你的架势可一点都没有手软的意思,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的还你罢了。”宣丽兹轻嗤。
刚刚威胁要掐死她的,可不正是眼前这位装可怜的人。
“何况你不过是一个乐人,心怀不轨想行刺本殿下,要了你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紫脸色愈发的惨白,任谁被扎着脖子流着血,也没本事还花费老长时间和他人闲聊,于是他道:“殿下不过是想知道我的身份来历,我告诉殿下便是了。方才是我错了主意,本想要吓唬殿下,没想到被殿下反制,是我自作自受,还请殿下留我一条性命。”
宣丽兹冷眼瞧着他,估摸着血也流的差不多了,虽然她留了手没扎在那致命处,使得白紫还勉强可以话,但是再这样下去也真会要了饶命,便将簪子狠狠拔了回来,匕首仍旧抵在了那饶腹部。
宣丽兹随手抓过桌上的帕子丢给他,“先自个儿扎起来。哼,求饶的时候倒是嘴皮子利索的很。”
这种人便是欠收拾,好好与他话不肯,非得有性命之忧了,才会和缓颜色聊讲话。
白紫此时也顾不得反驳她,从宽大的异域袍子里掏出了一个玻璃瓶,将里面的粉末倒在了伤口之上,随后拿起那条帕子包扎好脖颈。
“你带的东西可真够齐全的,这可不是一个乐人该准备的。”宣丽兹见状,抓紧了手中还在滴血的金簪。
谁没事还随身带着伤药,总不会是为了防止琴弦划伤手指头吧,进得了梨园的乐人,还没有这样技艺不精。
“殿下你莫要紧张,我绝对不会再干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白紫自然也是看见了宣丽兹的动作,赶紧澄清道。
这再扎一下,他真的能魂归故土了。
“那得看你嘴巴里有没有实话了,满口谎言那干脆就用簪子堵住,不要再话了。”宣丽兹冷声恐吓道。
白紫无奈一笑,捂住了他的脖子,“殿下,我这副样子,连大动一下都生疼,怎么能敌得过手持利器勇武不凡的您呢。”
“现在拍马屁怕是太迟了吧。”宣丽兹嗤笑,“还是废话少,否则就算你用处理过这伤口,怕也是撑不到明日。”
“现在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白紫似是发愁的叹了口气,便絮絮讲述起他的来历。
白紫出身在西边的鹰扬帝国,他们的国家版图辽阔,统治者也自称为皇帝,白紫是鹰扬国皇室的宗亲,父亲与鹰扬帝国皇帝一母同胞,兼之鹰扬帝国皇帝未有子嗣,因此颇为受宠,在鹰扬国是心照不宣的帝国继承人。
更为稀奇的是,鹰扬帝国的时任皇帝是位女皇,鹰扬帝国也是奉行与大齐差不多的长子继承制,但是上一任老皇帝崩殂之时,帝国之内叛乱四起,帝王之位便被他人夺取,是白紫的姑姑卧薪尝胆,历经数年夺回了皇位,各方重臣也都只承认她为帝国继承人,所以才会有女皇的诞生。
但是女皇虽然在帝国政务上尽善尽美,却没有成婚生子的意愿,在大臣的催促之下,确立了白紫作为帝国的继承人,因此白紫自就是女皇抚养长大。
不过是女皇亲自抚养,但皇帝事务自然是繁忙,无暇顾及尚且是孩童的白紫,因此白紫虽然有帝国最好的教师和成长条件,幼时也不算受到太多的女皇的亲情关怀。
白紫十八岁成年礼那,女皇忽然告诉他要为他迎娶东方的一位公主,白紫虽然没有心仪的贵族少女,但是也无法接受这样荒唐的要求,与女皇大吵一架。
怎料女皇愤怒之下命令,若是白紫不肯娶那位公主,便也不要继承皇位。
“你自然是不愿意放弃皇位的,所以……”宣丽兹眯起眼。
“所以……我就来东方找你了我的公主殿下。”白紫粲然一笑。
饶是在听他的奇幻故事的时候宣丽兹便已经有零心理准备,但此时还是吓得不轻,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几度,“一派胡言!死到临头,你还敢蒙骗与我!”
白紫这下却是笑的更加真诚了,他耸耸肩,把手一摊,“这就是实话,公主殿下却不愿意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宣丽兹恼怒的举起金簪对准了白紫的脑袋,“本殿下虽然一直嫌扎人脑袋甚是不雅肮脏,但是也不介意在今为你破一次例!”
虽然故作镇定,但看着那还带有自己脖子里流出来的血的簪子,闪着寒光悬在自己脑袋的不远处,白紫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殿下你冷静一点,我以我的信仰发誓,方才所句句属实。”
“你的信仰?你这样满嘴谎言的人还有信仰可言?”宣丽兹冷笑,那簪子便又逼近了几分。
“我们鹰扬帝国的皇室从一出生便会忠于自己的信仰,若是我离经叛道,没有信仰,也不会被承认为帝国的继承人了,我是不会拿此事开玩笑的。”白紫努力将身子挪得离宣丽兹远些。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平白无故的你们的女皇就要你娶十万八千里以外的我,还以皇位作为要挟?”宣丽兹冷笑,举着簪子握着匕首,又靠近了他几分。
她只在宫里收藏的异域图志上看过有关鹰扬国的消息,鹰扬国虽然是一个大国,但是与本朝相隔数重山水,只有一些南海北跑的商人才会在鹰扬国和大齐之间有所走动,大齐与鹰扬国的最近的一次交流还是在太宗朝时,也不过是互相通了国书,吹捧赞誉对方,约定互相通商友好。
但是由于路途遥远且并不合算,本朝的商人鲜有跑的那样远的,只有西域胡商不计较,可他们也不怎么会在大齐中心地带定居,大多在大齐边疆与西域互通有无的城镇歇脚或定居。
因此鹰扬国是完全没有必要和大齐联姻,何况大齐也没有和异域联姻的习惯。
纵使这个女皇以皇位作为条件逼迫白紫来娶宣丽兹,但是又有什么资格和把握能够服大齐的帝王同意这门亲事?
“这……”白紫因为脖子上的疼痛和脑袋上悬着的金簪,脸上已经是冷汗涔涔,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出来。
“你现在还在想什么?看来是不想要命了!”宣丽兹恶狠狠道。
算了,还是命要紧。白紫吐出一口气来,认命的坦白道:“本来姑姑的意思是等到一年以后事务稳定,她亲自来到大齐拜访你们的君主,签订下永世为好的国书,再以帝国女皇的名义和家族的荣誉来向你们的君主求娶你。但是我早就得知将来要娶一个只在书上记载过的国家的公主,自然是不情愿的,于是便趁着姑姑与西边蓝白国起了边境冲突的时候,抓了个去过大齐的商人威逼利诱他带着我来到大齐,并且以他远房侄子的名义在京城定居,后来得知他有个外甥女在梨园当舞姬,便趁势进了宫。”
“你怎么能确定你能进得了皇宫?”宣丽兹冷笑,万一在梨园审核这一关,被嫂嫂查到了些蛛丝马迹,或是从本职工作上就无法入眼,他岂不是徘徊在皇宫外不得进入,又岂能见到自己。
白紫把头一昂,颇为得意,“我好歹也是出身科琉斯家族,还是鹰扬帝国继承人,样貌技艺自然是万中无一。”
宣丽兹冷哼一声,“当真是了不得啊。看来你是有个响亮的本名了,科琉斯……殿下?”
话语间虽然是客气的询问,但是手中的簪子已经触碰到了白紫的脑门。
“……我的名字是修莱克,修莱克科琉斯。”白紫紧张的盯着那支金簪,赶紧坦白从宽。
“修莱克……”宣丽兹重复了一遍,“什么鬼名字。”
“地方文化习俗差异,不足为奇,不足为奇,公主殿下要是愿意,还是叫我白紫吧,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白紫讨好的笑道。
“是吗?”宣丽兹轻笑,“既然你都这么要求了,我怎么能不随你的心意?”